夕阳
终归向下沉去
最后一道残霞
总是刺眼的
她用最猛烈的方式爱过她的全世界——你
或许,你还记得桑葚的味道。
那些,母亲买给你的桑葚。
她知道你怕酸,所以都是买最甜的给你。
自小,母亲因病不能再你身边照顾,你也因为她发病时的样子,对她逐渐疏离。
父亲希望你坚强和勇敢面对生活,不希望你因为生活而掉眼泪。
因为他本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
逃避母亲的大吵大闹,逃避生活的苦涩,逃避一切令他恐惧的事。
但他忘了,你那年也不过六七岁而已,让你独自面对这样的境况,你也会害怕!
如果能遇到小时候的自己,你会毫不犹豫冲上前去,抱抱那个令人心疼的你,告诉她,你别怕,长大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切真的会好吗?
得知真相,长大的你,又何尝不是面对着残忍、血淋淋的世界。
除了更加矛盾和自责外,你不知道该怎么缝补碎裂的童年,又该怎么替母亲织一个温柔而美好的梦。
父亲只懂柴米油盐,而母亲浪漫至死不渝。
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结合在一起,真不知是对是错。
期初,他们都为没见过对方这样的人而好奇。后来有了你,矛盾开始加剧。
母亲喜欢玫瑰,父亲下班却只买回来两把青菜,大声嚷着幸亏自己去的早,不然最后两棵也被人抢光了。
母亲喜欢红舞鞋,希望父亲陪她跳一支舞,可父亲不会跳舞,说什么也不愿意陪她,换掉加班浸透的衣服就钻进被窝里睡觉。
这样的生活,时间久了,热情自然被磨灭得一干二净,绝望油然而生。
更别说是心思细腻,曾经得过抑郁症的母亲。
加之产后激素水平的变化,母亲很快发展成了躁郁症。
她为了给你喂奶,不肯去医院看病,也不肯吃药,硬生生扛着。抱着还在襁褓中的你,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眼睁睁看着你熟睡,偶尔啼哭。
父亲鼾声如雷,是个甩手掌柜。
母亲无数次想离开这个世界,都被你的笑容,和口中含糊不清的“妈妈”两字拦住。
但她还是没能独自熬过这样漆黑的夜,在你刚满两个月的时候,母亲就被送去医院接受治疗,而你也一直体弱多病。
母亲将这一切原因归结到了她自己身上,她说是因为她的病,没能照顾好你。
等她情况好转的时候,就想加倍补偿。
小时候你只知道母亲每次躁狂期发病,都会嘶吼着和父亲要钱,你不知道,她其实是想用那些钱买一切你喜欢的东西。
只可惜,在她病发后的记忆里,总觉得你还小,想弥补从前的亏欠,买回来很多婴儿用品,买最好的奶粉,还有你小时候想要的玩具。
你和父亲都很嫌弃,奶粉都过期许久了,留着也占地方,还有那些婴儿玩具,都在你们收拾屋子的时候全扔了。
那年,母亲又发了病,命令你去收拾东西。
你以为她真的要将你送走!
看着一地狼藉,你走上前去,想要抱着她,求她别这样,却被一下子推开。你很害怕,计算着父亲下班的时间,希望还能拖延到父亲回来。
已经快到凌晨十二点,虽然是夏天,你竟然从盛夏的夜晚感受到丝丝寒冷。树梢上的蝉鸣声,还是吵得人心烦。
一路上,母亲没有给你“逃跑”的机会。
她紧紧拽着你来到火车站,买了两张去往外省的车票。
你的心凉了半截,知道这次一走,大概再也见不到父亲,再也见不到你的同学们了。
极度的害怕和担忧之下,你晕倒在了候车大厅里。
噩梦袭来,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野狼的嚎叫声回荡在幽深的山谷里。你被野狼追到了悬崖边,一失足跌落了下去。
惊醒时,你浑身被冷汗浸湿,好在第一眼就看到了身边的父亲。
你伸出手去,想要让父亲抱抱你。
可父亲冷冷看了你一眼,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取出了烟和打火机。他不顾护士的劝阻,在病房里点燃了烟:“再哭,再哭我就走了。”
你赶紧收起了要哭的架势,说道:“我不哭,我不哭。爸爸你别走,别走……”
你可以不哭,可以不笑,可以不悲不喜,可以不吵不闹,只要身边的人不离开你,你怎么都好。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卖了我?”你问道。
“卖了你?”父亲解释说:“她想带你去桑葚之乡。”
你不懂母亲偏执的爱……
但对于一个躁郁症病人来说,她发病期间是没有理智的,但她还是希望给你所有你喜欢的,想要的一切,就连发病她也想要弥补从前对你的亏欠。
假期的时候,你偶尔去看望母亲。
尽管你去之前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她恶狠狠摔砸东西的样子,说要将你卖到山里的神态,就像是刻在你的脑海里一样。
医院的病友给你指了指一身病号服的母亲,她看到你来,伸出手想要抱你时,下意识的抗拒令你向后退了一大步。
“怎么了欢欢,是,是我啊……”母亲的声音很小,试探性小心翼翼地问。
你摇着头,害怕她触碰你。
于是你放下买给她的零食,飞快跑出了医院。
回望了一眼那厚重的铁门,小小的玻璃窗上,母亲还在看着你。
可能……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平衡破碎的创口。
父亲在后面追上你,扯着你的胳膊怒吼,问你为什么跑。
他好像从来也不会照顾你们的感受,他看着母亲的样子,只是叹气。你讨厌烟草的味道,更讨厌夏天只有蝉鸣的夜晚。
你不懂,别人都说家是最温馨的港湾,但你在家里除了感觉到压抑,就剩害怕。
父亲倒班到了中班,下午只有母亲在家。
她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你曾经写的日记《我的父亲母亲》,你放学一回来就揪着你的衣服,问为什么要写作文让所有人嘲笑她。
之所以反应如此强烈,是因为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嫌弃她,她也实没想到,最讨厌她的人会是你,会是她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女儿。
尽管你的作文本意并非如此,你希望她是个正常人,你希望生活归于平淡,最好不要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可她只是个病人,曲解了你的意思。
她一直想和你道歉,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曾在住院期间,母亲因为太想你,晚上睡不着,就算睡着了梦见的都是你依偎在她怀中,一声声叫她“妈妈”,她亲吻着你的额头,搂着你不肯松手的样子。
实在难耐,她想的很简单,只回家悄悄看你一眼就回来。
于是,她趁乱打碎了医院走廊尽头一间废弃洗手间的玻璃窗,从二楼跳了下来,扭伤了脚,还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去。
医生认为她病得很重,将她捆在电疗椅上,一整天都不让进食水,医生时不时会来质问她还跑不跑了。
父亲潦草在治疗同意书上签了字,就像潦草看过你的作业那样。
母亲的嘴里被捆着绳子,呜咽着求医生放过她:“求求你,我只想回去看看我的女儿,就让我看一眼好不好……求你了……”
医生和父亲都没有给她机会,经受电疗的母亲口吐白沫,从电疗室被推出来时,她满脸泪痕,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很难让人联想起她也曾年轻貌美。
“欢欢……我想我的欢欢……”
电疗会让患者短暂忘记一些事,但尽管到了这时候,她还是将你记得牢牢的,一时一刻也没忘。
她觉得对你有愧,却不知该怎么弥补,只能用短暂间歇期对你的照顾,来加倍补偿。
可她只是一个病重的病人,你从没想过照顾她,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你。
在你高三那年,母亲比你还紧张,服用安眠药的量一天比一天大,她却还是经常失眠。
对于病人来说,睡眠异常重要。这样熬着,难免会出问题。
夜晚,你和父亲熟睡之后,她悄悄关上门,坐在洗手间里哭。
多少次了,她拿着桌上的水果刀想要朝着手腕划下去,可她担心你看到鲜血淋漓的一幕害怕,可她听到你在睡梦中叫她,说口渴。
她连忙放下刀,替你接了一杯水放在床头。
她想叫你,又怕吵醒你。最后,就用最轻柔的声音,安抚着做噩梦的你。
高三的暑假,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直到那天从家里跑出去。
父亲并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他不曾想起给你买桑葚。你看到的那些,都是母亲每年偷偷买回来送给你的。
她害怕打扰你们平静的生活,害怕抑郁来临时止不住想要自杀的念头,害怕躁狂时忍不住破坏你们刚刚收拾好的小家。
她不肯出现在你面前,也是怕离开时,你舍不得她。
她害怕看到你皱眉,害怕看到你哭。
她害怕她的欢欢,因为她,陷入生活的黑暗里,不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就算在外面疯跑到失去理智,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她还是记得你的一切。
她记得你的喜好,她记得她爱你。
而你赌气一般,直到桑葚全都坏了也不肯吃。
没尝过的桑葚,大概也很甜吧,因为母亲总是会买最甜的给你。
后来,她走了,你再也吃不到她买给你的桑葚了。
在去世前,母亲叫着你的名字,还有许多许多没说完的话。
“欢欢,对不起,是妈妈耽误了你。
下辈子,能不能让我重新照顾你一次……
一定是完整健康的我,给你一个幸福美好的童年。
妈妈希望你好好活着,活出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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