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钟声轰鸣，主持人说出那句“明年的春晚再见”，镜头拉出远景，到直播录制停止，拍大合照，只花了三分钟。
农历新年的第三分钟，走出聚光灯中央，拉下虚伪微笑，张浠逐确定，他要去一趟霞公府。
后台乌泱泱的人群，表演人员和工作人员相互混杂，何楠翘首以盼，穿过人流拉住张浠逐。
“老板！”
后台开了暖气，加之人气兴旺，烘得人头晕，张浠逐回到自己的化妆室里换衣服，关上门终于清静些。
他拨通了宋景征的电话。
何楠拿着他的衣服在一旁等。
“我等会回家。”挂断电话，修长手指解开扣子，他交代道。
“呃。”何楠愣了一下，摸摸头上刺挠的短发：“回家？”
张浠逐抬眼觑他，神色如常，何楠脑子里警铃大作，几秒钟转了八百个弯。
被何楠尾音中欲盖弥彰的疑惑刺到，张浠换回自己常服，没有回答，只说：“其他人都回去了吧。”
“回去了，小玉她们都到家报平安了。”何楠打量着他的表情，拿着手机有些摇摆。
“我自己开车去。”张浠逐从沙发上的大包中拈出自己的车钥匙，扬长而去：“红包打你卡里，新年快乐。”
何楠在原地一顿，想说什么，可张浠逐已经推开了休息室厚重的门，嘈杂一瞬涌入，悻悻然闭上了嘴。
对面休息室贴着任扶嫣的名字，门打开，出来几个景业的艺人，看到张浠逐下意识停步，面色几番转变，停滞成一个恭敬的笑，纷纷朝他打招呼。
全副武装的任扶嫣最后关灯走出，见到张浠逐没露出什么多余神情，只微微点头一笑。
走到特殊通道前，任扶嫣双手合十：“送到这就可以啦，大家辛苦了，快回家过年吧，新年快乐！”
身边不绝于耳的“浠逐哥拜拜”“嫣姐拜拜”，夹杂着几句“新年快乐”。
今年北京的冬天不算太冷，迟迟不见大雪，往出口越近寒气才点点逼近，张浠逐手插入大衣口袋，回头看她一眼，问：“嫣姐去哪？”
他记得任扶嫣在霞公府有套房子。
“回苏州。”任扶嫣眼神微微一动，似笑非笑：“我已经很久不在北京过年了。”
任扶嫣作为景业曾经的一姐，和公司解约后一直是半隐退的状态，除了总台和老东家的邀约，鲜少出现在台前，张浠逐和她碰面的机会也少。
“初八要开机，知知早回来了吧？”
张浠逐一僵，唇角微抬：“应该是。”
出了总台大门，两侧车灯闪烁，任扶嫣径直走向最近的一辆没亮灯的奥迪，拉开了车门。
她指了指驾驶室里面相温和的男人，俏皮一笑，似乎还是张浠逐刚进演艺圈时那副模样。
“我老公。”
张浠逐点头示意，遥遥打了个照面，拐去地下停车场找自己的车。
清脆的火机声，拇指指腹擦过旋钮，钯金银拉丝的火机升腾起橙黄火苗，飘飘摇摇。
指间香烟擦过火苗的蓝色边缘，还未燃起，摸到大衣口袋的的硬质绸缎盒，张浠逐把烟和火机随手扔到副驾驶座椅上，发动了引擎。
半夜的北京城，五公里路难得通畅，到宋景征家门口刚十二点半。
开门的是宋景征的妻子，景业娱乐的老板娘，关宛清。
入户门前摆着两个商务行李箱，大平层装修精致，有种割裂的庄严冷清。
客厅角落放置着一个大号狗窝，右下角处用针线歪歪扭扭绣着“麻酱”一小一大两个字，在精致陈设包围中丑得格格不入，张浠逐的目光却像被粘在了上面。
关宛清在嫁给宋景征之前鲜少接触娱乐圈，也是第一次私下见他，客气解释道：“景征表妹把狗寄养在我们家，走的时候没带走……你应该认识，祝暄榆，当导演的，以前还挺有名。”
张浠逐点头，舌尖闻声渗出苦涩。
“是认识。”
宋景征在书房等他。
“这么快。”半小时前还在电视里的人一下到了眼前，宋景征坐在书桌前，拿出早已备好的文件夹，笑着推给他：“幸好是守岁，不然这个点临时通知，我真不一定有时间接待你，看看合同吧。”
张浠逐沉了口气，走马观花地看了遍合约，与他很多年前签的相比，没什么大改动，一贯的景业风格，句句简炼。
他合上夹子，原封不动地推回桌子的另一端，对上宋景征的目光。
“不只是影视分约，商务约也一起。”
宋景征闻言一愣，没什么犹豫地就答应了，再抬眼时，眼中闪过几丝玩味的笑。
张浠逐手握多项顶奢代言，有自己独立的工作室，资源好得很，把影视分约签给景业意味着让出近四十的收益，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他不止于此，把商务合约签给景业和上赶着给自己送钱没什么区别。
“看来今晚是签不成影帝了，下午有空来公司吗？我让他们重新拟一份，顺便谈谈之后的规划。”
天下哪来这么好赚的钱，头顶的暖光模糊了宋景征眼里的冷意，他长着双笑眼，能很好地遮盖商人的打量。
张浠逐也根本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意图，算得上图穷匕见。
“一切服从公司安排，我只有两个要求，我要祝暄榆做我的经纪人，并且，我要参演风起九重。”
宋景征从容温和的神色今夜第一次轻微崩解，显露原有的冰冷，他啧的一声，手指轻轻敲打下巴，摇了摇头：“听许知卓说，休完年假就开机，剧本已经定了，估计不太好加。”
“参演就行，我不挑角色。”
张浠逐把姿态放这么低，宋景征在心里暗骂一句。
风起九重由景业出品，加个角色是小事，他装作为难，不过是为了拒绝另一个要求。
“这事我和制片商量，既然选择了景业，角色肯定会配得上你的咖位，但是祝暄榆做艺人经纪纯粹是一时兴起，跟你合作，我觉得不合适。”
宋景征勾起唇角，道：“最关键是，这事我做不得主，最多去问一问。毕竟你也知道，她不是我的下属，知知最近身体不好，八成不会答应。”
“她怎么了？”很平淡的四个字，只有张浠逐知道自己的声带紧绷到了极致：“去年不是带了一个艺人，叫什么……陆锦逢？”
“滑雪摔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至于锦逢，她管得很少，是方轶在带。”
张浠逐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刮蹭着袋子里的戒指盒，出乎意料地没有强求，只说：“你问问她吧。”
宋景征笑意愈发深了，不动声色地计算着收益，心中不乏嘲讽，三年前和景业解约时，张浠逐是否想到会有这一天。
大概是想不到，当年唾手可得的合约，如今要用九位数做敲门砖。
约定了时间，张浠逐只身从宋景征家里走出。
小区只有相对的两栋楼，他站在楼下，一扇亮着灯光的窗如同充满诱惑力的深渊，将他吸入。
灯火明灭，他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回酒店，为什么要把并不着急签的合约挪到一个这样奇怪的时间点。
或许是因为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时刻，他渴求一个来霞公馆的契机。
五年，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这种熟悉感凝结成酸涩，从心尖上的缺口鼓入，混同思念随着冰冷的血液注入四肢，让人恍惚。
风声从耳边擦过，那扇窗户的灯灭了，张浠逐停下脚步。
他想，他的确无处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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