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祝知遥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大脑和嘴一下没链接上。
严济把电脑上正播放的视频暂停,侧头向她,每个音都落得很轻。
“他妈妈今天尾七。”
答案出乎意料,生离死别的概念对于十八岁的人而言太虚无缥缈,远得她很难及时作出什么反应。
不过严济也没指望她说什么,只是简单陈述这样一个事实。
何思妍在沙发上睡眼惺忪地揉脸,低头找落在沙发下的鞋子,嘟嘟囔囔地说:“你今天为什么不唱歌给我听?”
严济揉了把她毛茸茸的脑袋:“今天不唱,只有几个填空题了,快一点做,写完回家吃晚饭。”
“我不想回家,爸爸说你很快就要走了。”妍妍不情愿地坐到茶几旁,重新攥起笔:“你上次走,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
“我要出去工作呀。”严济熟练地哄孩子写作业:“你把暑假作业写完,等到开学的时候,就可以在电脑上看到我了。”
“真的吗?韩国好玩么?”
“真的,我觉得不好玩……“
陈柔的电话再次打来,祝知遥快步走去书房,严济的回答和门口锁芯转动的声音都已经听不太清晰。
“出线了,551。”陈柔的语气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你明天回来?”
祝知遥的食指和拇指搓捏着彼此,抠得指腹下沁出鲜红色,犹豫着开口。
“我想在这边多留几天。”
“几天是多久?考完就吵着要学什么传媒,我早说过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现在一本线都没过,你满意了?复读还是报志愿都得赶紧决定,没时间让你胡闹了。”陈柔语调不再平静,被一句话轻易地点燃了怒火。
“孙帛妮初中成绩没你好呢,人家都考了六百多,我给你找了那么多老师补课,你到底努力了没有?还在这拖时间,什么时候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
“为什么要把初中成绩和高考联系在一起?别人很努力,不代表我没有认真学,我也和你说过好多遍,我学不来那些电池电解平衡受力分析,听懂了也做不出来。”祝知遥在陌生环境中强撑的冷静被击的粉碎,胸腔砰砰作响,连带着下颌以下的肌肉和骨骼都生出轻微的颤动,拼命压制外溢的消极情绪,放缓了语气。
“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一个月,日子一到我就回来准备复读的事,好吗?”
“你怪我?我掏心掏肺给你规划,考个师范、学个医,一辈子安安稳稳有什么不好?你去横店这才多久心就野了,那是你能久待的地方吗?不听我的,将来有你后悔的。再说了,一个月,复读班都已经开始报名了,等你玩够了回来,好老师好班级早就满员了,你就是不想面对现实,逃避学习。”
陈柔大概也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她不再辩解,说什么好像都已经失去意义。
祝知遥能理解陈柔的崩溃,陈柔对她有过期待,她自己也曾踌躇壮志想要考一个好的学校,期望在既定事实前转变为莫大的失望。就高考分数来说,她无法辩白。
只是陈柔大概无法感同身受现在的祝知遥有多崩溃,陈柔很看重这次考试,可祝知遥本人怎么会不在意,每天刷卷子到深夜,最后冲刺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考得好。
她想留在横店是因为机会不易,现在不过六月底,七月中回去是计划内的约定,陈柔这时却将这件事上升至这样的高度。
膨胀到极致的气球在这一刻炸裂成碎片,刺激得鼻腔发出轻而细的抽噎声,房间里一片寂静,祝知遥麻木地摸了把脸,手掌沾满湿意,透明水液顺着掌心纹路晕染。
她的精力随着通话时间的推移消失殆尽,无力感涌上四肢,手指僵硬地按下挂断键,愈演愈烈的难听话戛然而止。
她直愣愣地坐在房间里,思绪在脑子里胡乱纷飞,久久出神。
鼻子堵着的感觉不好受,严济大概率还在茶几边上教妍妍写作业,去餐桌上顺两张卫生纸不是难事。
她压低抽气音,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的间隙。
没有任何防备的,额头撞上温热胸膛,肌肉的回弹让她杵在原地,一双红肿得眼皮都高高翻起的眼睛惊讶地和他对望。
高大的黑色人影萧条荒寂,客厅的灯关了,发黄的空调柜机呼呼冒着冷气。
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祝知遥是一个对气味异常敏感的人,张浠逐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味道,一定要近到这个程度,才能闻到他衣料间的似有若无的洗衣液香。
或许是因为不够熟悉,张浠逐的出现于祝知遥而言不是一件多么难接受的事情,她只是觉得有点尴尬。
巴掌大的抽纸落在她手上,张浠逐靠在门框上,没有长久注视,淡然的语气反而令祝知遥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严济送妍妍下去了。”
“嗯。”祝知遥放缓了擤鼻子的动作,声线中的抽泣还未消去,眼周肿胀发干,忍不住伸手去揉:“你们俩住一起,妍妍怎么不爱黏着你。”
“还有心思问这个,看来考得不是太差。”
“不算发挥失误,就是模考的正常偏低水平。”祝知遥嘴角平平,忽然又有些哽咽:“人有时候可能不大能接受自己的平庸。”
将自己人生的缺憾影射到孩子身上,更无法接受孩子的平庸。
张浠逐低哼着点头,漆黑的瞳孔盯上她浮肿的双眼。
“接受不了的话,要么打破,要么想开点。”他的语气一点不像开导:“要不要吃东西。”
一天下来只吃了半碗饭,又是和陈柔吵架又是哭的,喷涌的委屈从胃里向全身辐射,祝知遥吸了下鼻子,说:“我想吃饭。”
-
微波炉发出嗡嗡的响动,瓷碗在黄光里旋转,严济进门正碰上祝知遥守在桌前等饭,啧的一声,见到她红着的眼睛,压低唇角,问:“怎么了这是?”
“饿了。”微波炉叮的一响,张浠逐把饭菜拿出来放到桌上。
素白瓷碗,米饭微微发干粒粒分明,盖着中午的西葫芦炒鸡腿丁和豆腐肉沫,散发着诱人香气。
祝知遥生出种强烈疲惫后木已成舟的松懈,用勺子舀起饭大口地吃,美味的食物裹挟下咽,产生舒缓的饱腹感。
“剩菜最好吃了。”严济托着下巴看祝知遥没一会就扒了半碗饭,转头道:“我也整点,看饿了。”
张浠逐觑他一眼:“没了,全在这。”
“啊,那饿着吧,过几天回公司又要测体脂。”严济叹了口气,冲祝知遥说:“留下来吃晚饭?晚上我做饭,给你做芝士辣炒鸡。”
祝知遥犹豫了一下,严济歪头道:“明天我就要回家了,今天不吃,以后可没机会了。”
“我给你们交伙食费,行吗?”祝知遥理智上不好意思,但又拒绝不了这诱惑。
严济实力不详,但张浠逐做饭实在美味。
“不用,客气什么?你又不是天天在这吃。”严济起身转念一想,站在厨房门口说:“不过你之后也可以来啊,我走了,他最近都不出工,一个人做饭不好做,你可以收工回来找他吃饭,自己做的干净卫生。”
张浠逐没说话,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祝知遥身上。
没等到本尊的答复,祝知遥埋头吃碗里的饭。
在他们备菜的间隙,祝知遥对着窗外发了许久的呆,去房间里给宋景征打了个电话。
便宜表哥是她最后的盟友。
宋景征再三确认她的想法后,清了清嗓子。
“我不拦你,但是你最好考虑清楚,回头路不好走,半年内达到过省统考的水平,我不觉得比上211容易。”
“我想好了。”犹豫踟蹰这么久,真正作出决定不过一瞬间的事。
“先干满一个月,我会帮你劝小姨。”宋景征知道她在剧组没有余钱,工作强度大,如果连这种苦都吃不明白,不太适宜进影视这行。
这正中祝知遥下怀。
“我妈要我现在回武汉。”
“我知道你不想回去。”宋景征人精一个,怎会不明白她隐含的请求。
多年之后,他才告诉祝知遥,出成绩那天 ,他托朋友给她所在的那个组的制片打过电话,隐晦打听祝知遥的工作状况,以为对方是想招场记,二话不说把祝知遥推了过去,说了不少好话。
通过刘导的描述,他讶异于一贯娇气的表妹能敬业到这个程度。
宋景征终于开始相信她不是一时兴起,飞回武汉挨了陈柔一通臭骂。
“你在横店的汗不白流,我今天晚上回趟武汉。”
宋景征的声音透过听筒:“陆哲序刚跟小姨通了电话,我们会帮你。不过丑话我也已经说在前头,这条路没你想的好走,既然选了,就算是中途吃了屎,你也得自己咽下去。”
“好。”
“行,我知道了,加油吧,祝暄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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