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你对我的耳提面命,和这份不清不楚的关系,一起结束吧。”
曾经诉诸于口的那些或像蜜枣、或像伤疤的话,海角洞穴在风里扬不尽的灰烬,透过彼此瞳仁爱过的那片遗迹,未曾言明触不可及的碎片理想,仿佛就在昨天,历历在目。
天空,雪原,旷野,荒漠,神殿的遗骸,炙热的碎石,爱意汹涌的癫狂,颠沛跌宕的使命,都沐浴在滚烫的遗憾里,像古罗马一次灵肉交织的婚礼,更像拥有过一场盛大的告别祭奠。
是浓烈又刻骨的缩写,读起来却与LOVE无关。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的插曲从骨传导耳机中悠然漏音,绒线帽避免不了露在外面的发丝被烟草香沾染。她望着指缝中又一根即将燃尽的香烟,睫毛被冬日数不清的哈气迷惑,眯着眼睛惦念“何处是我家”“何处我心安”。
**随晦暗火光熄灭,她拉着行李箱转过一圈圈深夜无人的候车通道。
“女士,几位?”机场出租车秩序员照例询问。
“一个。”
她还是回来了,独自一人回来。不等困倦的女司机下车,她沉默着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
“嘭!”
所以,故事从什么时候开始?
……
四年前的夏末秋初。
“嘭!”
午夜——天·堂俱乐部鼎盛喧嚣的时刻。
DJ惯于喊麦的粗嗓凑近话筒:“Everybody!感谢13台枫总的999皇家礼炮,为大家送祝福!”
伴随音响中传来的电子炮声,舞池周边的工作人员同时点燃手中的仙女棒。
巨幅电子屏幕一遍又一遍绽放绚烂虚无的烟花特效。
“再次感谢13台大气枫总!所有帅哥靓女都有美好夜晚。Put your hands up!接着奏乐,接着——舞!”
重低音节奏锤击胸腔和理智,Club内无处释放的激情被推向巅峰。
“Cheers!”酒杯酒瓶凌乱地叮咚碰撞,压不住年少气盛的欣喜若狂。
摇色子吹牛猜点,十五二十小蜜蜂接吻大雁乱飞,深水炸弹混着金色香槟……
“鲁晴啊,小晴晴——你小子,听哥说——”说话间无意识跟着音乐节奏的步调。
单耳银色耳钉的寸头少女一边和人称兄道弟,一边痞赖放荡地半趴半挂在身侧这女孩僵直的肩膀上,浓郁的酒气扑在人家耳畔。
她的眉细而淡,但眉骨格外立体,眼窝凹陷,梨涡清浅,素白肤色隐藏在繁杂缭乱的几何色块之中。自上而下是V牌当季新品中最不朴素、最招摇的款式,微宽松廓形的亮片刺绣天鹅绒靛蓝夹克,标志印花卷边长裤,还系着时尚感拉过头的提花围巾作腰带。
满怀想象力地搭配了地中海蓝与森林深褐,却出人意料顺眼。
高调的骚包,低调的品位。
鞋子朴素些,但藏着三厘米增高诀窍。
发长不足一寸,海胆般炸向四方。若有人想点火烧光这扎眼的毛发,估计不消一秒。
“刺猬头”被霓虹映照得好像能隐身的彩虹鹦嘴鱼,与迷幻夜场融为一体。似乎自辛德瑞拉离开后,午夜拉活跑单的南瓜马车内重新钻出个只为暗夜而生的精怪,义无反顾踏入没有王子的舞会。不知充当什么角色。流光溢彩掠过,不知疲倦地弹跳,欲和挥霍不尽的青春争高低。
“疯子!”矜贵的一声嗔怪,“‘同婚专法’和您关系大吗?烧一晚上钞票了喂,你拉谁结婚啊?!”
眼藏璞玉,又略含娇娇少女专属的青涩妩媚。嗓音清甜得像耳朵里长了味蕾,抿化粉红色翻糖蛋糕。唇角的小痣灵动,不细看以为是蹭了点儿提拉米苏的可可粉,教人想轻轻拂去。
栗色水波卷随着说话时的身体幅度自然摇晃,时不时扫过微醺的那张精巧的鹅蛋脸,犹抱琵琶,独具韵味。本就不大的酒浸橄榄被矜持的姑娘分几口吃下。“要不你安心找个湾区的,通行证代替护照,有本事结一个给你家里看看,我们看看嘛?”
秦笙挤兑着近两年刚从“闺蜜”变“兄妹”的叛逆发小。她的尾音惯像撒娇,甜津津的,对谁都这样。以前林子枫长卷发多好看,结果被家里逼着选了不喜欢的专业之后小疯子彻底疯了,剃了那么短的头,让阿姨伤心坏了。秦笙看着她的头发,常觉得惋惜。
“嘘——别打岔!这回,嗝,除了钢铁公主,晴宝可是我们几个里最先能结婚的!只要别有了媳妇忘了哥,哥肯定给你包个最最最最——最大的大红包!”
说着,“刺猬头”林子枫豪气冲天,从外套内兜掏出手工马皮缝制的钱包,啪地摔在酒桌上。只有卡没有现金的钱包薄得像新的,外侧右下角压着制作师的英文名缩写。
一串迷你的长方形包装小袋顺势飞出来,蹿到刁蛮的“钢铁公主”脚边。
秦笙毫不犹豫捡起来,皓齿闪闪,美甲熠熠,手指轻捏着到所有人面前随性一摆。
“叮!天菜侄女提问时间,都给本姑娘老实交代。这什么啊?”
众人不过二十上下,心领神悟的同时或多或少有些羞赧。
“笙姐这辈子用不上这个,快帮枫总藏好,丢一个她心疼死!”
有个外向点的姑娘率先出声,大家附和着起哄几句。
秦笙凤眼坏坏一剜,瞥瞥林子枫。
可她忘了对方20-的年纪,练出了50 的脸皮。
“招桃花的,这都不懂?”
轻描淡写从她手里拿回来,悠悠哉哉从指套串儿上掰下一个,沉思片刻再掰下一个,不疾不徐塞进孙鲁晴手心,最后从容将剩余部分掖进钱包。
动作行云流水地慢,刻意到像显摆。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欲要结婚,必先......”
“停。别脏了本姑娘耳朵。”秦笙掸掸耳朵。
“刺猬头”摇头晃脑:“今天就当是咱晴晴的成人礼了,双喜临门!要酒有酒,要人有人,随便玩耍,哥给报销!”
众人对着木头般的姑娘起哄,堪堪媲美唐僧进了盘丝洞。
“人条亮盘顺哪儿都行,一朵白莲贼干净,偏偏不懂谈感情。骂哑巴赶瘸子,拉良家下脏河,林子枫你是真缺德!”
两个E人比着调侃I人玩具。玩具本具孙鲁晴毫无知觉,甚至跟不上北方人口语节奏,傻看唇齿开合。
除了孙鲁晴,女孩们都被这贯口吐槽逗笑。这急智并非原创,是秦笙这周新背的《北城胡同》里的台词。
天·堂Club在复大附近,13卡座里的女孩大部分是复大学子。
林子枫线上线下好交友,各个学院的都有。一攒聚会,就像开模联(模拟联合国)会议似的,全球有代表,遍地联络人。
独独每聚会必在场的秦笙,不是复大人,是录取分数减半后还多的戏剧学院表演系学生。家里从事传媒,交过几任男友。随心随意,爱玩爱闹。捏着娇生惯养的秉性,不管堵车后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硬生要掺和林子枫组的局。
同样的,三年前她也不管沪城离家航程几小时,追着林子枫家里替她报的志愿,加塞读了沪戏。说是加塞,因为后补了提前招生专业考试。
林子枫斜眼问起,秦笙说这边音乐剧舞台剧多,登台露脸的机会多到不用靠钱买。
见桃花眼白底一翻,颜控天蝎又马上改口道还是偏爱江浙一带懂离子烫会穿搭的秀气帅哥。
林子枫觉得这都不是实话,但实话有点矫情,她不愿承认,只好多买几款包相送,多带这喜欢热闹的丫头玩上一玩。
被多次cue到的、整夜说了不足十个字的,是高分通过华侨生联考的孙鲁晴,复大工学院人工智能专业优等生,每年奖学金持有者,真正的天之骄子。
原本和比她大一届历史系的林子枫处于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直到今年年初某天……
刚从球场回换衣间的林子枫一摘下近视护目镜,就听说追求自己一周的舞蹈系傻白甜女生,一直等不到林子枫答复,转头蛮隆重地告白了湾区来的理科学妹。阵仗跟湾湾偶像剧似的。
不过人家拒绝了,还把小女生弄碎了。
“弄碎了?”林子枫咋舌。
“就是哭了。少看片儿!”
“嗐!”
说这则八卦的队友像揭开了一场戏的序幕,有心附送其他讯息——林子枫是官三,人家也是官三。只不过再往上倒一倒、捋一捋,大概、也许、好像是“对家”。
课上好眠的时候好像有位烦人的老学究叨叨过:在理解某个观念或某个论据时,必须先理解背后的历史环境。
出乎意料。
林子枫眯眯眼睛,莫名起了某种主体干预、改写历史的新历史主义好胜心。专程找其他学院的线人做背调,了解到对方运动天赋似乎也不错,打定主意当面会会。
费工夫在食堂锁定目标后,心却微微凉了一瞬。
林子枫穿了厚气垫球鞋后的身高即官方身高——172,可对方只是简单的薄底黑靴,看上去已是175 。
一身素色阔腿连体工装,长发飘飘的,胸前坠着形似转运珠的项链,冷酷中带点烟火气,亲民中又有生人勿近的意思。
果然很A,比装出来的凶狠不羁A多了,是那个傻白甜妞的菜。
按照所谓的自动铅笔笔芯理论换算一下,和这种1.0比,自己大概只有0.9。
之前想约人去篮球场切磋切磋,现在已经脑补出被大帽儿的狼狈。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算了,不是一路人。
她刚要转身,看见体育学院几个向来没眼色又嘴欠的男同学大剌剌走过去围住孙鲁晴。
“学妹,听说你信佛啊,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神吗?”
好恶俗的展开。林子枫觉得就算编故事都不会这么写。
端着餐盘的孙鲁晴抿嘴,似乎没意识到对方在和自己说话,继续向前走。
旁边的人边伸手拦在她胸前,边忙不迭垫话:“什么神?原神?女神?”
“不是!当然是——小晴学妹的眼神!”他的语调,地沟油里再调工业原油。
几人旁若无人喧闹着,不顾过路学生侧目中的打量或厌恶。
孙鲁晴眼底无波,倒有些睡眼惺忪的。脚尖换了方向准备绕道,又被拦住去路。
“哎——学妹怎么不讲话的呀?听说你们那里的女生都嗲嗲的,要不你撒娇说一句‘你很机车哎’!好不好?说了就放你走。”
他们都捏着嗓音学闽普。
“对啊!靠北哦!干霖娘!讲两句听听嘛!”
“来骂爽我们!哈哈哈哈哈!”
说笑间,为首者的手被旁边人一碰,几乎贴到女孩胸前禁地。
林子枫的拳头很快硬了,可有人的腿比她的拳更快更硬。
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为首的男生被踢得全身瞬间僵成木杆。
侧后桌恰好有个人正好把茶鸡蛋磕在餐桌上,声音清脆,十分应景。
等待英雄救美的男生女生失了先机中机后机,只能宕机,瞧这泼天的鬼热闹。
给林子枫看笑了。眯起不安分的桃花眼,饶有兴致地坐到人群四散的空座位上,托腮观赏那双纤细有力的侠客长腿,如何演绎极致暴力美学。
——内八的门牙直接踢成外八。
——除了高音维塔斯,原来其他男的也能叫出海豚音?
——啧啧啧,靴子什么牌子?朴实无华,但结实。嗯,得来一双。
幸好没想真比,要是当众输给她,爷爷肯定得从西山公墓里跳出来敲爆自己的头。
恩怨都落了灰,化敌为友才是良策。这是小时候母亲常说的话。慕强狮子心头痒痒地盘算着,顺道理所当然将十分钟前0.9的自我认知骤降至0.7。
眼尖地透过落地玻璃发觉副校长随安保人员,即将进入他们所在的三食堂,林子枫快步过去,蹲下来凑到为首男生耳边低语几句。
等主持正义的人过来,倒地的男生已经站成了没事人,松开捂裆的手,故作潇洒地说是跆拳道和拳击社团招新前的切磋,不算斗殴。
再看向孙鲁晴,纯真双眸,星海璀璨,好像刚下课来食堂。
林子枫笑嘻嘻走上前解释。这场是她攒的赛局,作为裁判呐,肯定监督大家善后打扫,不给保洁阿姨添麻烦。没有打坏的物品,自然无需赔偿。
具体那天林子枫怎么摆平事态的,众说纷纭——
有人说肯定是拿家里威风吓唬的,有的说可能和那大四学长毕业事项挂钩,有的说林有个报社前女友,肯定打算用舆论退学作为威胁手段,也有的说林知道男方家里税务本来就有问题并以此要挟……越传越邪乎。
孙鲁晴一句没问,也没道谢。还是林子枫伸出手,像多少年前两家合作过一样,握握手。
那天过后,孙鲁晴原本仅有九个微信好友的朋友圈,忽然多了第十人。
她被导师抢着带着做项目,并没注意另一件事——本来男女较为均衡的狂蜂浪蝶,又由于多了林子枫这么一个“臭名昭著”的饭友,她的取向被众人一边倒地定了性。可能注意到了也没关系。
林子枫听到传言不置可否,只是坚信与自己无关。自食堂那顿飞踢后,怕是再没有胆肥的异性上门送蛋了。
这个呆板的家伙,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林子枫对和她交友后频繁发现反差这件事有点上瘾。
在她绝顶聪明的帮助下,林子枫已经畅游股市、外汇、黄金、债券,永远是低点进,高点出。本金高得不过分,收益却远远能满足在沪城加油租房。
除了零花钱收支反向不平衡这种初阶的,主要是顶着绝世好1的脸,偏偏叫人开口跪,跪的是闽区最正宗地道的嗲;说话虽少,但口头语是——
“靠北!”
此刻在Club里,一双漉漉眼睛的主人充耳不闻地捏着此生初见的两小袋子发懵,回想起阿公的便携小药袋,和阿嬷曾经为她剥开的彩虹糖纸。双眼想得湿漉漉的,像头背井离乡的小鹿,仿佛刚才的“靠北”不是小鹿说的。
平日就人呆话少爱跑神,没人发觉孙鲁晴已经有些醉了。
喝得小脸通红的林子枫撑着孙鲁晴肩膀摇晃起来,拎起新的香槟,嘭地拔掉瓶塞。
“睡前喝饱酒,才不做饿梦。”她口齿不清又颠三倒四,和目之所及的人碰杯,张罗招呼,“姐妹们,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让我们普天同庆,举杯同敬,祝繁荣昌盛!家庭美满!爱情幸福!学有所成!劳有所得!心有所安!祝——”
带有陌生化效果的祝福语被她自己推到唇边的酒堵住。
大家笑着陪喝,只当从没正行的人醉深了。
醉话,反话,相差无几。
“阿枫~~~”这声唤得九曲十八弯,沿途凡长耳朵的男人都软了软膝盖弯儿。
烈焰红唇,腰肢摇曳,顺着玻璃楼梯从二层飘下来,紧紧攀上林子枫手臂。
酒劲渐渐涌上来,秦笙偏头瞧孙鲁晴面前的画册,模糊地觉得来人和封面左上角那位像极。
隔壁不定期更,这本有许多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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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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