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235年,除夕,寒流过境,大雪压松。
夜里十一点,嵩明市中心医院急诊通道的红灯刺破雪幕。
急促的滚轮声里,被送来的伤者是一位男性Omega。
他意识涣散,神情痛苦,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整个人无意识地颤抖着。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信息素气味从他身上弥散开来,像是被打翻的香水柜——Alpha的、Omega的,暴戾的、绝望的,复杂得让人眩晕,连医院常年不散的消毒水味都退避三舍。
年轻的医生苏谌匆匆赶来。
特制的信息素屏蔽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冽沉静的眼睛。
他动作极轻极稳地将伤者的头发扒开,露出颈侧——那原本白皙修长的脖颈上遍布狰狞的齿痕,鲜血还在往下淌。
苏谌的眼神没有什么波动,他迅速评估了伤情,镇静剂与强效信息素阻断剂精准注入伤者体内。
随着药物的作用,病床上那具濒临崩溃的身体终于缓缓安静下来。
苏谌的目光扫过那张苍白的脸孔,目光微微一顿——这人左眼尾下方有一颗小痣,颜色浅淡,像一滴不易察觉的泪。
冰冷锋锐的刀尖刮过脖子上薄薄的那层皮肉。
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伤者又受了惊,骤然挣扎起来,像条濒死的鱼。
下一刻,手术室里升起一股清冽的气味,它带着雪后松针的冷冽,轻轻拂过时叫人感觉像是突然被窗外溜进来的雪风拂了一下,却又并不刺激。
挣扎着的伤者在这味道的安抚下慢慢地缓和下来,直到这场手术结束,都维持着一种平和舒缓的状态。
处理完伤者颈部伤口,清除信息素残留后,伤者被送去做全面检查,苏谌按照流程跟进。
直到患者暂时脱离危险,他才得以拉下沉闷的特制口罩,休息片刻。
年轻的助手安禾青低声嘟囔道:“又是这样……太可怜了。”
她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小女生,在苏谌手下实习,有一副漂亮且毫无攻击性的软萌长相,是个不太像Alpha的Alpha。
苏谌清洗着双手,没说话。
他旁边和他同级的汪医生接上了安禾青的话,声音里有种水流也盖不住的冷意:“记录就写Omega自身周期性信息素外溢引发的Alpha群体失控时间。”
“可是汪医生,”安禾青忍不住反驳,“他才是被……”
“法律只看结果和诱因。”汪医生打断她,“失控是事实,诱因在他。就算到联盟最高检的法庭,最后结果也只会是‘意外事故’,而不是‘故意伤害’。”
或许是看出小姑娘的心情,经验老道的汪医生补充说:“就这样写吧,也少给他惹点麻烦。之前有个Omega也是这样的情况,家属坚决不肯认是意外,反倒被那几个Alpha家告上法庭,最后也没落什么好,唉。”
刚被送到市中心医院的这位伤者,后颈的腺体被撕咬得不成样子,一身皮肉也几乎挑不出块好的来,因为遭受过巨大的痛苦,仅仅只是医疗器械最轻微的触碰,那具身体都会本能地瑟缩。
可是如果那些Alpha被找出来,要去告他,他也得受着——因为他正处在发热期。
安禾青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妥协地写上了。
苏谌推开了窗,将空气中仍残留的信息素散去。
安禾青的目光看向他,但他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只留下线条冷峻的侧脸。
风裹着雪从窗户吹进来。
苏谌吸了一口凛冽冰冷的夜风,鼻腔里那股不舒服的味道终于散去些许。
Alpha的信息素本来就会互相排斥,况且苏谌本人虽然是一个Alpha,与信息素打着密切交道,但却极端厌恶信息素,无论Alpha还是Omega的、也无论别人的还是自己的,都一视同仁地厌恶。
窗外是通明的万家灯火,隔着纷纷扬扬的雪幕,模糊成一片暖色的光晕。
分明是一派和谐,落在苏谌眼里却有些讽刺。
处理过很多类似事件的苏医生,本该已经看淡了这些的,但伤者眼下的那颗小痣却像针似的,猝不及防刺进了他的记忆深处……
他记忆里,面目已经模糊的母亲,眼下也有那么一颗小痣,那是她一生都没有干涸的泪痕。
也许因为今天是节日吧,再麻木的人也难免会心生动摇。
嵩明市璀璨繁华,大雪纷飞,也有华灯高挂,普通人这时想必早早撇去了奔忙的浮尘,与亲朋好友一起高高兴兴地团聚着。
但苏谌不能。
那位被袭击的Omega也不能。
“苏老师,喝点水吧。”看苏谌站了那么久,安禾青递了杯温热的水来。
苏谌道过谢接过来,手心贴在杯子上感受着杯中的温度,才觉得窗外的寒风有点刺骨。
他忽然问:“那位伤者……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诶,”安禾青回想了一下病人的情况,如实向苏谌汇报道:“送来的时候意识已经不清醒了,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按照惯例写了编号,他是015号。”
这是这个月市中心医院接到的第十五个类似病例。
“那是谁送他来的?”苏谌又问。
“我没见到人,”安禾青说,“不过听说是个路见不平的大帅哥。”
她到底是个小姑娘,重点强调了那个“帅”字。
苏谌“嗯”了一声,没再多问:“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安禾青离开后,苏谌仍然在窗边多站了一会儿,把自己身上残留的信息素味和隐约的血腥味散干净,这才将窗户合上一半,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时他左手腕上腕表样式的终端亮起了一枚小小的绿色光点——有消息接入。
苏谌用右手指腹轻轻一点,信息顺着微电流导入神经末梢,几乎同步传进了苏谌的脑袋里。
发送到他的智能终端的,是婚姻管理中心的信息,对方提醒他已经为他配对了第五位候选人,附上了一页个人信息,一目了然的表格上方写着信息素综合匹配度:97.69%。
尾页另附了一行特别提醒的小字:婚管中心专家指出,信息素匹配度高于90%的AO伴侣,将获得高度幸福;超过95%,将会获得绝对幸福,请慎重参考选择。
苏谌没怎么看资料,很随意地把信息扔到了一边。
差不多同一时刻,医院的停车场。
“路见不平的大帅哥”——做了好事没留名的宁瑄,正坐在自己那辆饱经风霜的小破车里。四面车窗全都被摇下来,散着车里那股做好事染上的、令人作呕的混杂信息素。
他指缝间夹着的烟头在寒风中明灭。
把人送到医院,又在附近警局做完了笔录,他就坐在车上给自己点了支烟放空自己,现在烟也快燃过了,他还是有些不能回神。
“叮咚”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低头去看自己笨重老旧的移动终端,看到这块反应总慢半拍的板子上跳出了一条来自婚管中心的消息。
人类社会发展到如今,智能终端爆炸式地更新换代不知道多少次后,植入式都开始推广了,而宁瑄用的还是老款的移动终端——一块板子,非常朴实。
他这块板子接收信息有点慢,字是一行一行跳出来的:“婚姻管理中心-爱神-已为您检索到您的第四位推荐结婚候选人,鉴于您拒绝了前三次推荐候选人的理由,本次筛选为您选出的候选人如下……”
“第四次了……”宁瑄看着慢吞吞加载完信息的旧终端屏幕,喃喃自语。
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个陌生Alpha的照片——一个看起来比他父亲年纪还大的男人,资料旁边标注着醒目的“信息素匹配度:91.3%”。
他扯了扯嘴角,想起来同事们经常说的那个笑话:这哪里是“爱神”,分明是“瘟神”。
匹配度再高又怎么样?宁瑄看着那串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数字,眼前闪过那个Omega伤者颈部狰狞的齿痕。
但凡看过他的样子,同为Omega应该都很难对Alpha这个群体产生什么信任感。
资料上刺眼的那行宣扬绝对幸福论的小字像是刺,非要扎在那。宁瑄几乎要冷笑出声。
高度匹配意味着高度煽动,意味着双方更容易被本能牵着鼻子走,那是比最新的合金材料还稳固的粘合剂,织就的牢笼固若金汤。
Alpha和Omega组成的幸福家庭……那是镜花水月,是只有文艺作品里才会出现的童话故事。
终端又嗡嗡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冰冷的官方提醒:“联盟婚姻管理中心温馨提示:您的匹配次数剩余1次,请珍惜机会。达到五次匹配后,系统将自动生成婚姻登记预约。”
宁瑄觉得联盟疯得令人发笑,可他现在根本笑不出来。
他只是个需要活着、需要为病床上的父亲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的普通人。尽管再恶心,他捏着鼻子也得去。
寒风灌进车窗,他觉得有点冷了,把车窗摇上,指尖无意识的摸摩挲着后颈。
那层薄薄的皮肉下,有着“人类的第五次关键进化”的证据——特殊腺体。
那是他,或者说千千万万个Omega与其他人不相同的证据,或许也是他们一生的注脚。
除夕的温馨与热闹被车窗分隔开,模糊成遥远的一片,宁瑄坐在自己的旧车里,陷入了无边的孤独与不可名状的悲哀里。
板子上又传来了新的信息,是银行的划款提醒。
老式移动终端接收消息严重滞后,宁瑄刚刚做热心市民的时候,给那个受伤的Omega垫付了一些医药费,划款信息现在才弹出来。
宁瑄想到还在住院部躺着的爸爸,对着自己总也涨不上去的余额叹了口气。
他在终端上添加了一个相亲的行程,愁容满面地发动了引擎。
他的车是修修补补撑到现在,将将卡着今年的质检线,才在年初的审查里险险躲过了被当场拖走销毁的下场。颤颤巍巍地开向停车场出口,车子有些不堪重负地喷出一口尾气。
看到自己的车这副样子,想到过段时间又要去做新一轮的车检了,宁瑄眉间的愁容更添一分。
穿过医院门口的大道,宁瑄忍不住偏过头去,望向住院部此刻通明的灯火。
他抹了把脸,对那片楼宇里躺着的爸爸远远说了声:“新年快乐老爸。”
高楼上的电子大屏里倒计时进入最后一秒。
在全世界的新年快乐把他的祝福完全淹没前,宁瑄似有所感地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
于是他在炸响的烟花里,汇入了车流。
停车场里的智能摄像头转了转,对上了方才宁瑄的停车位侧后方,那里有一片阴影。
这枚可移动摄像头挂在天花板上,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向那片阴影挪了一段距离。
然而就在即将聚焦的瞬间,它却突然没头没脑地停顿了一下,随即转了一百八十度,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道阴鸷粘稠的视线藏在阴影里,缠绕着那辆小破车。直到大雪纷纷扬扬,遮住了那辆车的踪迹,才收了回去。
存稿四万,写了近六千字的大纲就跑来发咯~
本来在琢磨隔壁科学见鬼,但素……还是抢跑了,喵喵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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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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