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管中心安排的相亲就在大年初一。
新年里餐厅生意火爆,中高端餐厅的预定几乎都排到了年后去。
阴差阳错,婚管中心的超级人工智能“爱神”给宁瑄和他的相亲对象潘晓文安排到了空中花园。
作为嵩明市核心商圈最最奢华的餐厅,空中花园恰如其名,是名副其实的空中楼阁,坐落于全联盟离地最高的浮空岛上。
这座为空中花园餐厅量身打造的浮空岛,使用新型科技材料建造,离地一千五百多米,总面积不到五公顷,造价已经超了千亿,几乎等于地面上一整座百万人口的中型城市十年的发展指标,其豪华程度可想而知。
像宁瑄这样的普通人,平时只会在地面仰望空中花园。
婚管中心这次倒是大手笔。
到了地方,宁瑄跟着服务生换乘了三部电梯才上了顶层。
他身上那套最得体的西服,在这里显得格外局促,布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似乎都在提醒他的格格不入。
这种飞行器名为“水晶飞鸟”,是空中花园专门设计的。
它从外面看是晶莹剔透的水晶,内部空间是一个类似咖啡厅的地方,还有专门的景观平台——那部分的外壳是单向透明的材料,天气好的时候站在景观台上能将整个嵩明市尽收眼底。
宁瑄,一个在科技进化到如此地步,仍然兢兢业业做着二手房销售的房产经理,作为穷得很标准的青年人,他只在低空管制前坐过会漏电的公共飞行器,很少接触这种超前的高科技。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光可鉴人的装饰,感觉自己是闯进天鹅湖的家养鹅,连呼吸都不自主地变得小心翼翼。
他试图表现得体,却差点被柔软的地毯绊倒,幸而被路过的小机器人扶住了,才没闹出笑话来。
几道目光礼貌地扫过他,宁瑄耳根一热,赶紧躲开了。
感到有一道视线似乎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宁瑄抬眼看去,看见稍远一点的地方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
去往空中花园的人们一向非富即贵,即便像宁瑄这种靠运气进来的,出于对空中花园的一种仰视心态,也都会精心打扮,恨不得连每一根头发丝都调整到最佳状态。
而那人却穿着非常常见的休闲服,懒散随意地靠在角落里,在一群盛装的游客中显得十分另类。
那人眼神没什么焦点,大概只是在放空,目光恰好落在了宁瑄身上。
宁瑄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找了另一个人少的角落呆着。
水晶飞鸟抵达浮空岛。
顺着小机器人的指引,宁瑄走进了造型绚丽的“空中花园”餐厅。
餐厅有明确的分区,宁瑄的预定信息写着C厅12号桌,他报了信息,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机器人往里走,进了门,只一眼,他就看到了那个油光锃亮的脑袋。
这就是他的第四位相亲对象,潘晓文,经营着一家科技企业,微胖,真人总体看起来比照片要年轻一点。
对方也注意到宁瑄,轻轻抬起手打了招呼,示意他过去。
“您好,潘先生,我是宁瑄。”宁瑄露出了职业化的标准微笑,礼貌地跟潘晓文握了握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
“鄙人潘晓文,”对方笑着回应,添了一句,“宁先生比照片上还要俊朗很多。”
“潘先生也比照片上看着更儒雅随和。”宁瑄客套着,心想:只是儒雅随和的潘先生如果发际线再向下移一点就更好了。
奢侈的空中花园里,单独售价跟了一长串零一份的菜品并不比商圈外路边摊的馄饨好吃到哪里去。
宁瑄兴致不高,无论是对菜还是对人,不过他表面上还是维持着该有的礼貌。
潘先生似乎对宁瑄很满意,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宁瑄的工作家庭感情经历,说到资料上写的,宁瑄那位常年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老爸,不胜唏嘘。
“宁先生,也许我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有些冒昧,”潘晓文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如果我们确定关系,步入婚姻,令尊后续治疗的所有医疗费用,都可以由我来承担。”
宁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讨厌将父亲作为谈判筹码。
而且一切都太仓促了,好像活生生的人,因为那个Alpha和Omega的标签,就变成了提线木偶。
潘晓文敏锐捕捉到他的抗拒,便体贴地收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他自己。
他讲他的创业经历,讲他的两个孩子。
或许是因为单身带孩子的缘故,潘晓文身上没有许多Alpha普遍具有的强势与锋芒。他谈吐温和,教养得体,对着宁瑄这么个一看家境就不怎么好的Omega,也仍然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宁瑄想,这人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人好像还不错。
钱,宁瑄自己也能挣,虽不宽裕,但也不是付不起他爸的医疗费用。
但要找一个不会因为信息素暴走的人比找一个有钱人难多了。对宁瑄来说,丧偶带娃的大龄Alpha在这方面倒是很有优势。
宁瑄心里对潘晓文的评分加加减减,停在了及格线。
当然,他按照这套标准为自己打分,离及格还差得远,因此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潘晓文。
不过当场就做出决定还是太草率了,比餐厅里这份叫永恒水晶的菜品端上来是一碗凉粉还草率。
宁瑄不可避免地走了个神,又在想,要是自己是个Beta就好了,或者他很有钱的话,干脆直接找渠道把腺体摘了,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哦,好像根据新规,现在摘腺体犯法了。
那份“永恒水晶”吃到一半的时候,潘晓文的瞳孔微微聚焦,收到了一条消息——他用的似乎是最先进的植入式终端,不用借助任何设备也能直接接收到信息。
他带着歉意对宁瑄笑笑,接起了通讯。似乎是他孩子在学校有什么事,这位单亲爸爸立刻起身,连连道歉,神色匆忙地离开了。
宁瑄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独自将那盘“水晶”吃完。
天价凉粉也只是一碗凉粉,吃进肚子里没什么体验感,他觉得自己一会儿还是应该去路边摊买套煎饼果子。
正准备起身,邻桌的人却先一步拍案而起,引来了整个餐厅的注目。
宁瑄让这动静一惊,循声望去,看见那是个背对着自己发怒拍桌的男性Omega,有一段优雅修长的脖颈,戴着昂贵的定制颈环,看起来养尊处优非富即贵。
那Omega整个人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而他对面的Alpha略显冷漠,穿着随意,正是刚刚在水晶飞鸟上与宁瑄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人。
他们现在距离比在飞行器上更近,宁瑄几乎瞬间就被那张脸攫住了目光。
那人有一副很出挑的长相,靠脸能把一身便服拉高几个档次,但眉眼却有些过于冷峻锋利了,坐在那里好像周围都在冒着冷气。
“你他妈不也是第五次?你是有本事推了,你让老子怎么办?”那Omega说的话不太文明,声音也不低,安静的餐厅里几乎人人都听得见。
上流的人也爱听不那么上流的八卦,纷纷优雅地竖起了耳朵。
穿着休闲服的Alpha看起来不是很想说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显然,他们也是来相亲的,还都相到第五次了。
根据联盟不成文的新规补充条款,第五次相亲的人匹配的对象默认也是第五次,无论看不看得上对方,都将在十五个工作日后强制执行婚姻登记。
但他们之间却并不顺利。
在服务生来收拾餐桌的期间,那Alpha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自己被水溅到的衣服,侧过头,向看戏的宁瑄扫了一眼。
四目相对。
宁瑄一个激灵,仿佛有一道微电流顺着脊椎窜上了天灵盖,他头皮阵阵发麻,意识到出现在脑海里的居然是自己的前男友。
眼睛……这个Alpha的眼睛和前男友的眼睛有点像,宁瑄记忆里前男友生气的时候也和这个人差不多,眼神中能掉出冰碴子来。
宁瑄和前任当初是和平分手,那家伙后来遇到真爱结婚,他还随了个大红包。
他早就把往事放下了,却偏偏在餐厅玻璃材料几经折射的柔光里,被那Alpha的一双眼睛看得呆住了。
宁瑄感觉有什么东西,像那些散落在餐厅里的光一样,轻盈柔软,却又呼啸着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咂摸片刻,他发觉其中竟有一种古怪的久别重逢的滋味,就仿佛他曾经真切地梦到过这个场景似的。
他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心脏却在胸腔里失了控地狂跳几下。
宁瑄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
这心悸对已婚前男友来说实在是冒犯,他赶紧收住了思绪,低下头去。
那位Omega自顾自吵了一会,可能自己也觉得有点无趣,于是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点哀求的意味:“苏谌,你不选我还能选谁?”
而他对面那位名叫苏谌的Alpha对此无动于衷,只是用餐桌上的湿巾擦拭着手指:“第五次相亲之后有十五个工作日的空隙,你不是没得选,我也不是。”
擦干净了,他看了看表,利落起身:“下午有台手术,我先走了,损毁你自己赔。”
这人来得随意走得干脆,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他最后撂下的那句话也的确很有杀伤力,与他同桌的Omega愣了愣,没追上去,那副有些瘦削的肩膀,线条先是紧绷着,片刻后陡然松了下来,像是绝望地接受了某种判决,却又在众多怜悯的目光里溃不成军,颤抖着不顾一切跑出了门。
宁瑄摸摸鼻子,本来也想直接走人,可终归心中有些担忧,便默默起身跟了上去。
那位Omega跑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把自己整个埋进了空中花园造价几百万一平方的绿植里,抽抽噎噎地哭着。
宁瑄远远地站住了,心知这样的窘境对方应该不想被人看到,于是只无声地陪着那Omega情绪崩溃。
后来空中花园联系了那Omega的熟人来,把他接走,宁瑄才放下心,悄然离开。
他并不知道,更远处,刚才那位说着有手术先走的Alpha站在某个树影里,神色淡淡将伤心的Omega和沉默的他都尽收眼底。
返程仍然需要乘坐水晶飞鸟回去,宁瑄默默在吸烟区抽了一支烟,才慢慢往着陆点走过去。
他平时其实不怎么爱抽烟,也没什么烟瘾,但他兜里永远有烟,会见客户的时候它们就会派上用场。
偶尔他自己压力大了,也会点一根,解压不解压的他也没较过真,只是偶尔突然回神的时候发现烟已经在嘴里了,就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抽完算了。
也不知道这次是为了那只剩一双眼睛被他清晰记住了的前男友,还是为了那个伤心到令他也动容的Omega,或者还是越来越紧迫的结婚压力,他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团又湿又冷的棉絮。
空中花园富丽堂皇,每一寸都是燃烧的金钱,维持着这个庞然大物的引擎隐匿于游客脚下,低沉的嗡鸣,像一声声沉闷的叹息。
宁瑄把自己有点皱了的西服捋平,在这叹息声里,迈上了返程的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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