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戊十年,冬。
极北之境的寒风,如同裹挟着无数冰刃,刮骨蚀髓。
萧家别苑深处,一处守卫森严的院落,屋内药气弥漫,混杂着一丝难以散去的血腥和皮肉焦糊的气味。
萧临渊缓缓睁开眼,视线所及,是熟悉的床帐顶棚,剧痛从左侧脸颊一路蔓延至脖颈,乃至半侧身躯,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艰难地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指尖颤抖着,触碰上那被厚厚纱布包裹的左脸。
纱布之下,是怎样一副狰狞可怖的模样,他心知肚明。
李家那群杂碎,竟在法器上淬了蚀骨腐肉的剧毒,若非沧雩血脉强横,硬生生扛住了毒性蔓延,他此刻早已是一具枯骨。
可活下来……又如何?
指尖传来的凹凸不平的触感和剧痛,清晰地提醒着他——他引以为傲的容貌,已然尽毁。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清冷昳丽、仿佛不染尘埃的脸庞,那双罕见的黑紫色眸子,总是平静无波,偶尔看向他时,会带着一丝极淡的、连本人都未曾察觉的疏离和……拒绝。
是了,拒绝。
当年父亲提及双修解毒之法,他是如何的欣喜若狂,甚至早已准备好付出一切代价,只为换一个靠近他的机会。
可得到的,是那人冰冷而决绝的拒绝。
“萧公子厚爱,云舒心领,然此法有违云舒本心,恕难从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云舒……认了。”
认了?
他就那般轻易地……认了?宁愿承受寒毒噬体之痛,宁愿英年早逝,也不愿……接受他。
呵……
萧临渊闭上眼,唇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却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如今,他连这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或许能吸引对方多看一眼的皮囊,也没了,剩下的,只有这残破丑陋的躯壳和一份更加遥不可及、令人绝望的深情。
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去肖想那人?
剧烈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自卑,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比脸上的伤口更痛百倍。
“少主,您醒了!”心腹侍卫惊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哽咽。
萧临渊迅速敛去所有情绪,再睁开眼时,已是一片沉沉的死寂和冰冷。
“嗯。”他声音沙哑破碎“外面情况如何?”
侍卫扑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少主…谢家…谢家没了,李家勾结冥宫,突然发难,谢家全族…全族被屠,谢家主和夫人…战死,谢大公子他…他被……”
后面的话,萧临渊已经听不清了。
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谢家…被屠?
那个他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连触碰都觉得是亵渎的人…他的家族…没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在哪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暴怒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伤痛,萧临渊猛地从床上挣扎起来,不顾撕裂的伤口和侍卫的阻拦,嘶吼道“去玄都!快去!!”
他要去救他,他必须去救他,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也要护他周全。
然而,当他拖着残破之躯,不顾一切地赶到玄都时,看到的只有谢家冲天的火光和遍地的尸骸,李家的旗帜插满了城墙,冥宫的鬼修在空中肆意狂笑。
他像疯了一样在废墟中寻找,斩杀所有拦路的敌人,浑身浴血,状若疯魔,却始终找不到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
直到…李华烬那个杂碎,带着胜利者的嘲弄,出现在他面前。
“萧临渊,你是在找谢二公子吗?”李华烬笑得恶毒“可惜啊,你来晚了一步。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萧临渊的心脏骤然缩紧,龙纹战枪直指李华烬“他在哪!”
“想知道?”李华烬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枚染血的玉佩——那是谢云舒常佩之物“放下武器,自封灵力,我就告诉你。否则…我立刻让人打断他的手脚,把他做成人彘,送到你面前!”
萧临渊目眦欲裂,握着战枪的手青筋暴起,浑身都在颤抖。
理智告诉他这是陷阱,可…万一呢?万一他们真的抓住了小舒…他不敢赌,他一丝一毫都不敢赌。
看着那枚染血的玉佩,想到小舒可能遭受的痛苦,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化为了灰烬。
哐当——
龙纹战枪掉落在地。
他缓缓抬手,毫不犹豫地封住了自己的周身大穴,灵力瞬间沉寂,剧烈的伤痛和虚弱感席卷而来,他几乎站立不稳,却依旧死死盯着李华烬“放了他!”
李华烬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狂笑“哈哈哈!萧临渊啊萧临渊,你果然是个情种,为了那个废物,连命都不要了,给我拿下!”
冰冷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脚,专破修士功体的禁制打入他的体内。
他被投入了暗无天日的水牢。
每一天,都是无尽的折磨和拷问,李家想要沧雩血脉的秘密,想要萧家的布防图,鞭打,炮烙,水刑……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左脸的伤口更是反复溃烂流脓。
但他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小舒还活着,他必须撑下去,找到救他的机会。
直到那一天,水牢的铁门再次被打开。
李华烬站在门口,逆着光,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残忍和兴奋的笑容。
“萧临渊,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愉悦“你心心念念的谢二公子…在清灵台,当着我和姐姐的面,跳下万里冰湖了。”
“你说…他那般娇贵的身子,掉进那能冻碎神魂的冰湖里,能撑多久呢?会不会立刻就被冻成一朵漂亮的冰花?哈哈哈。”
轰——!!!
如同亿万道天雷同时在脑海中炸开。
萧临渊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华烬,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你…说…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碾碎挤出,带着滔天的血腥味。
“我说,谢云舒死了!”李华烬欣赏着他瞬间崩溃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他宁愿跳湖自尽,也不肯向我们求饶!真是……刚烈啊!可惜了……”
后面的话,萧临渊已经听不见了。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
小舒……死了?
跳下了……清灵台的冰湖?
那个他守护了一世、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的人…就这样…没了?
冰冷的湖水似乎瞬间淹没了他,刺骨的寒意从心脏开始蔓延,冻结了血液,冻结了思维,冻结了所有生的希望。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濒死野兽般的悲鸣终于冲破喉咙,带着血沫和彻底的绝望!
他猛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却根本无法挣脱!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信念,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没有了谢云舒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滔天的悔恨和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勒紧,几乎要将他撕碎,如果…如果当初他再强硬一点,不顾他的拒绝将他绑在身边…如果他能更早察觉李家的阴谋…如果他能更强一些……
可惜,没有如果。
他连最后护住他的机会都没有。
李华烬看着他那副彻底崩溃、生机断绝的模样,满意地大笑离去。
阴暗潮湿的水牢里,只剩下沉重的铁链声和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许久,那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
萧临渊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火焰。
他低头,看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看着那沉重的镣铐。
然后,他调动起被禁制压制到极致、仅存的最后一丝…沧雩本源心血。
这不是用来反抗的,而是用来…自杀。
灼热的、带着璀璨金芒的血液开始在他体内逆流,燃烧。
剧痛瞬间席卷了每一寸经脉,但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水牢石壁,望向了极北清灵台的方向,唇边缓缓漾开一个极致温柔却又无比绝望的弧度。
“小舒…别怕…我来陪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吞噬了一切!
那光芒如此炽烈,如此决绝,带着一位少年天才所有的深情、骄傲与绝望,在这阴暗的牢笼中,绽放了最后也是唯一的绚烂。
光芒散尽。
水牢之中,只剩下一副空空如也的镣铐,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一丝灼热的气息。
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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