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烈风武馆的东厢房，在夯实的泥地上投下窗棂的格子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带着一丝兵器擦拭后的油味和草药的清苦气。
厢房中央，一张半旧的方桌被清理出来。凌云将一张用粗糙麻纸绘制的草图在桌面上小心铺开。墨迹清晰，线条简洁，勾勒出粮库的围墙轮廓、粮仓位置、哨楼、兵器库以及那条关键的排水沟出口。正是昨夜探得的布局。
赵烈、老周，还有几个被挑选出来的、心性沉稳、手脚利落的弟子围在桌边，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张决定性的地图。气氛凝重而专注，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凌云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稳稳地点在地图上排水沟出口的位置。
“赵烈，”他的声音清晰冷静，如同在讲述一个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的计划，“你带阿福、铁柱、大牛、石头、狗娃，”他点了五个名字，都是身强力壮、胆大心细的弟子，“你们五人，从排水沟潜入，目标明确——兵器库！”
他的指尖重重敲在代表兵器库的方形标记上：“进去后，立刻泼洒火油！记住，先泼油，覆盖要广，尤其是木箱堆放密集处！点火要快，用火折子引燃多个点，确保火势迅速蔓延！点火后，不要恋战，不要管任何动静，立刻原路撤回排水沟！你们的任务就是烧掉它，制造最大的混乱！”
赵烈盯着兵器库的位置，眼神锐利如鹰隼，重重点头，拳头下意识地握紧，仿佛已经握住了燃烧的火把：“明白！烧它个精光！”
凌云的手指滑向粮库正门方向：“老周！”
“在！”老周挺直腰板。
“你带剩下十名弟子，”凌云的目光扫过剩余的弟子，那些眼神同样坚定，“你们的任务，是抢粮！但不要硬闯。等赵烈那边火起，粮库内部必然大乱，守卫注意力会被吸引过去。这时，你们立刻在正门处制造最大的动静！用棍棒砸门、大声呼喊，做出强攻的假象！把可能残留的守卫都引到门口！”
他指尖落在东侧靠近大门的一个粮仓标记上：“混乱一起，立刻撞开或撬开靠近大门这个粮仓！不要贪多，能搬多少是多少，搬出来的粮食，立刻运往东头流民窝棚！行动要快，得手就走，绝不可恋战！”
老周眼神沉静，迅速计算着时间和人手：“明白！佯攻，引敌，抢粮，速撤！”
凌云最后指向粮库外围，几个关键的路口和隐蔽点：“剩下的弟子，跟着我，在粮库外围这几个位置接应。一旦看到火光，或者听到里面混乱的声音，立刻在粮库通往镇中心和豪强宅邸的路上设置障碍，用石块、木头阻挡可能赶来的王豪强援兵！同时，也要留意有没有赵烈和老周队伍撤出来的信号，随时准备接应！”
计划条理分明，分工清晰，将敌强我弱的现实和声东击西的战术发挥到了极致。每一个环节都紧扣着昨夜探查的关键信息。
“都听清楚了？”凌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
“听清楚了！”众人齐声低应。
部署完毕，房间里的紧张气氛并未散去，反而更加凝重。赵烈却紧皱着眉头，目光死死锁在凌云身上，粗声道：“不行！计划是好，但你，”他指着凌云，“你不能去接应点！太危险了！你留在武馆！等我们消息！”
凌云抬眼看他，神色平静：“我必须去。接应点是指挥的关键。计划再好，也可能出纰漏。我在外围，能看清全局，万一赵烈你们撤退受阻，或者老周那边被堵住，我能及时调整人手接应。留在武馆，鞭长莫及，等于让你们自生自灭。”
“可是……”赵烈急了，还想争辩。粮库外围接应，同样是战场边缘，流矢、追兵，一样危险。
凌云打断他，目光直视着他焦灼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赵烈耳中：“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他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却无比郑重的弧度，“我还得跟你一起，‘挡洪水’呢。”
这最后一句，如同一个无声的咒语，瞬间击中了赵烈。昨夜酒肆里那豪气干云的约定，那“挡洪水”的志向，此刻被凌云用如此平静却坚定的语气说出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赵烈所有劝阻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凌云看似温和，内里却比谁都固执，认定的事绝不会回头。而且，这话……让他心里滚烫。
赵烈胸膛起伏了几下，猛地一咬牙，不再多说。他“唰”地一下，将自己腰间那柄分量沉重的玄铁朴刀解了下来。刀鞘是坚韧的皮革制成，刀柄缠着防滑的布条，还带着他掌心的汗渍和体温。
他双手将朴刀递到凌云面前，动作郑重得像在托付一件至宝：“拿着！”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你……你没个趁手的家伙！这刀，你带着！万一……万一有不长眼的靠近，别管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狠狠劈了他！保命要紧！”
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弟子们看着赵烈递刀的动作，眼神都有些震动。这柄刀，是赵烈的命根子，从不离身，此刻竟给了凌先生？
凌云看着递到眼前的朴刀，又抬眼看了看赵烈那张写满担忧、固执和信任的脸。他没有推辞，也没有客套，只是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柄沉甸甸的朴刀。
刀入手的瞬间，一股远超预料的重量压得他手臂微微一沉。刀柄上还残留着赵烈掌心的余温，透过布条，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指尖，带着一种粗粝而真实的力量感。刀鞘的皮革触感坚硬而厚重。这不仅仅是一件兵器，更是一种沉甸甸的信任和托付。
“好。”凌云只吐出一个字，将朴刀紧紧握在手中，横置在身前。冰冷的刀鞘贴着他的长衫，传递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兵戈的凛冽气息。
赵烈见他接了刀，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松缓，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用力点点头，不再看凌云，转身对着阿福他们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磨刀！准备油桶火折子！都给我利索点！”
命令一下，凝滞的空气瞬间被打破。弟子们轰然应声，立刻行动起来。有人抓起磨刀石，蹲在墙角，“嚓啦嚓啦”地打磨着刀锋和枪尖，火星四溅；有人从后院搬来准备好的小罐火油，小心翼翼地检查封口；有人将浸满油脂的布条仔细缠在火把上，空气中弥漫开桐油刺鼻的味道。
没有人说话，只有磨刀声、油罐搬动声、布条缠绕的窸窣声，汇成一股压抑却充满力量的暗流。每个人的眼神都像被点燃的炭火，闪烁着紧张、兴奋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赵烈走到凌云身边，看着弟子们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凌云紧握朴刀、抿唇凝视地图的侧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抬起手，用力拍了拍凌云的肩膀。那力道很大，拍得凌云身子微微一晃，却带着一种兄弟般的厚重。
拍完，赵烈凑近凌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粗犷和期盼的情绪：
“等这事成了，老子请你喝最好的酒！地窖里藏着的那坛‘烧刀子’！”
凌云从地图上收回目光，看向赵烈。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清俊的脸上，也落在他紧握着的、属于赵烈的朴刀上。他嘴角上扬，那笑容在战前的肃杀中，显得格外明亮而真实。
“好，”他迎着赵烈的目光，清晰地应道，“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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