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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汉殇帝

正当邓绥一身素衣,于德阳殿中定策天下,运筹帷幄,力图拨乱反正之际,皇城深处,风云突起,惊涛暗涌。

长乐宫内,寂静如常,朱漆宫门掩映在日影斜照之间,宫人们屏息低语,不敢惊扰殿内那道正在灯下伏案的纤细身影。冯岚正披着浅黛色纨衣,俯身在案前,专注翻阅着新近修订的《内则章程》,眉头微蹙,一笔一划批改得一丝不苟。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宫中静谧。崇德殿的内侍匆匆奔入,未及跪安,便已气喘吁吁地启口:“禀皇太妃!崇德殿……陛下不好了!陛下高热不退,身上烫得厉害!奴才原欲禀报女君,可德阳殿中正商大政,不敢擅扰,只得先请皇太妃示下。”

“什么?!”

冯岚猛然抬头,手中朱笔跌落在地,溅起一滴浓墨。她心口骤然一紧,顾不得仪容仪节,已是霍然起身,神色大变:“快,带我去崇德殿!”

披着晨寒未散的宫袍,她几乎是疾步奔行穿过回廊御道,宫娥太监们见状纷纷避让。风穿宫树而过,枝影斑驳,她却恍若未觉,只觉耳边轰鸣如雷,一颗心仿佛悬在了九霄云端。

崇德殿内,帘幕半卷,香炉未熄。殿中却早已乱作一团。几名太医围在小榻旁,低声斟酌,手中药碗翻滚着苦涩的热气。榻上的幼帝刘隆哭声嘶哑,双颊烧得通红如炭,小小的身子卷缩着,像是一只陷入惊惧的兽崽。

“隆儿——!”冯岚心痛如绞,几步冲上前去,将那尚未退热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一面轻轻摇晃,一面柔声哄道:“别怕别怕……陛下莫哭,冯娘娘在,冯娘娘陪你……你不会有事的,乖……”

怀中的刘隆哭声渐缓,似是认得她的气息,哭累了,也终于昏昏沉沉睡去。冯岚低头看他,泪意几乎涌上眼眶,却被她强自压下,旋即回头厉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烧成这样?你们不是日日脉诊守护,怎会浑然不察?”

为首的太医周慎额头冷汗涔涔,战战兢兢叩地回禀:“启禀皇太妃,陛下不知染了何症,昨夜尚无异状,今晨忽觉发热、神思昏沉,微臣急遣人煎药,然连服两剂,热势不退,反愈加炽烈……微臣不敢轻易用重药,只能暂以旧方温养……”

“旧方?”冯岚声音发颤,“你说的是那套自襁褓起就开的调脏养气方子?陛下都已长大了些,出生时脐带绕颈,难产而出,体弱是有,可这些时日调养,怎会毫无起色?!”

另一位太医低声补充:“回皇太妃,陛下自幼先天不足,六脉虚浮,脾肺久弱,药石维艰,遇今岁风寒疫毒,恐……体力难支……”

冯岚听至此处,指节紧攥。窗外风声呜咽,仿佛上天也为这位年幼天子暗暗垂泪。她看着孩子那张被病灼得发红的小脸,心口仿佛被铁钉钉住般疼痛难当,声音几不可闻:

“如今天灾频仍,百姓将命悬于朝廷……若陛下龙体不安,这江山,可如何是好?”

她强自镇定,低声交代道:“一应良药、偏方,皆不必吝惜!太医署即刻调集十年内有验效之方,三刻内送来!若三日之内热不退,便请太医院老祭酒亲诊!若有一丝懈怠,依欺君罔上治罪!”

“遵旨!”太医众人匍匐如山。

冯岚吩咐完毕,又抱紧怀中孩子,轻声哼唱着南乡小调,一手缓缓拍抚他后背,一面低声吩咐中常侍:“你亲自前往德阳殿。议政一毕,立刻奏请女君至崇德殿,陛下病势危急,不可再延!”

“诺!奴才这便去!”中常侍一躬到底,飞奔而去。

暮色未至,崇德殿内却已光影幽冷,如陷一场无声的风暴。冯岚坐在榻侧,任光阴流转,满宫寂然,只听得榻上孩子沉沉的喘息声,与铜炉中药香郁郁,纠缠如丝。

邓绥闻言此事,手中奏疏顿时滑落,砸在御案之上。她原本挺立在御阶之上的身影,猛地一晃,几不可察地踉跄一步,心口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匕首悄然扎入。

“陛下高热不退”——这寥寥数语,却似暮鼓晨钟,震彻她耳膜,也撕开了她心中那道早已封存的暗伤。

她来自千年之后,曾于史书中知晓,这位幼帝名为“刘隆”,生于元兴元年秋,未及周岁便撒手人寰,史载“体弱多病,夭于宫中”。她原以为自己已早早知晓这段结局,亦在临朝之初便告诫过自己,不许为儿女之情妄动半分。但那不过是冷纸上的死字,那不过是前尘梦影里他人的命数。

可如今,那哭着发热的孩子,是她亲手十月怀胎、血肉相连的骨肉,是她一日日看着长大、夜里亲自为之盖被、晨起亲手梳发的儿子,是她的孩子,是她此生唯一真正意义上属于她的“亲人”。

一股绵长而隐痛的钝意从心口缓缓蔓延,仿佛冰雪消融时山川底部暗流涌动,她的眼前竟一瞬恍惚,脑中飞速划过那张红热小脸、那哭得断气也不肯松开她手指的小小掌心。

“备舆,去崇德殿!”她几乎是低吼出声。

暮色下的宫道寂静冷峭,邓绥一袭朝服未换,如一道流光从御道上掠过,随行宦官与女官亦不敢言语,只紧紧跟随。她心如擂鼓,脚步却不曾停顿,眼底仿佛燃着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崇德殿前,早已有内侍在候。一见女君至,立刻俯身引入。殿门半掩,暖帐之内却回响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仿佛一只受伤的雏鸟,在风雪中挣扎着最后的哀鸣。

她甫一踏入,就看见冯岚伏坐在小榻前,怀中紧紧抱着刘隆,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哄着:“不怕,娘娘在……陛下别哭,娘娘在。”

“姐姐!”冯岚猛地抬头,眼底氤氲着红,“你终于来了,快来看看陛下……”

她将怀中的孩子轻轻递出,邓绥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一触及那灼热的肌肤,她整个人顿时僵住。刘隆蜷缩着身子,闭着眼睛,额头滚烫如火,唇角却因哭累而泛白,小小的身体沉甸甸地靠在她怀中,如同一团即将熄灭的火苗。

“隆儿……母后来了。”她低声唤道,语气平静得近乎木然,指尖微微颤抖,却强行克制不让自己的手抖得更厉害。

太医们已等在一旁,周慎跪下叩首,战战兢兢地道:“女君赎罪……臣等已尽所能,陛下体热不退,脉息浮沉,实在查不出确切病因,尚不敢用猛药试探……”

邓绥垂眸看着怀中的孩子,静默片刻,仿佛已从最初的震惊中沉入一潭无法触底的静水。良久,她终于开口:

“不怪你们,按以往的药方调养便可。”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竟与平日议政时无二,仿佛眼前不过是一次寻常的风寒微恙,仿佛怀中这个汗湿衣襟、神志迷蒙的孩子,不是她的骨肉血脉。

“姐……姐姐?!”

冯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唤道:“隆儿这病来得如此急骤,怎能还用那温补养气的旧方?你……你怎可如此平静?”

她想上前,握住邓绥的手臂,却又迟疑地顿住。

“阿岚。”邓绥抬眸看她,那一双清冷的眸子里仿佛结了冰,却又藏着决绝的深流,“我心里比你更清楚,他这病,不是药石能扭转的。但我不是医者,我只能做我能做的。”

她顿了顿,语气压得极低:“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你不必问,也不必劝。”

冯岚眼中泪意盈盈,终于红着眼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邓绥轻轻将刘隆抱在怀中,头靠在他的额上,良久之后才低声说道:“这几日,我仍会如常议政、处理朝务。江山未定,大策未成,我不能休息,也不能退缩。”

“崇德殿由你守着,我知你心细,能察冷暖。我若有空,必每日来陪他片刻。”

她说得极轻极轻,像是怕被风听了去。语毕,她低头亲吻了刘隆的额头,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扣,像在记住他小小的手纹。

那一夜,崇德殿内,母子三人无声相守,夜灯如豆,铜炉微暖。殿外寒风猎猎,却再无人敢入内半步打扰。

光阴无声地滑过窗棂,崇德殿中,烛影斑驳,炉烟轻绕。几日来,殿门紧闭,女君与皇太妃寸步不离,一直守在榻侧。

刘隆卧于榻上,稚嫩的面庞因高热而失去血色,小小的身体早已没了啼哭的力气,只余胸口轻微起伏,仿佛随时都会停摆。太医每日轮番施针投药,依旧无力回天。冯岚常抱着他轻声哼唱旧曲,眼中泛红;而邓绥则日日伏案榻前,或低声念着诗书,或轻握儿子的指尖,目光沉定如水,却藏着一层一层裂纹。

直至第五日清晨,外头的梧桐树叶悄然落下,薄覆宫阶。太医周慎换下夜班,轻手轻脚走至床前。他伸出两指,搭上刘隆的寸口,良久不语。殿中无人言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那微颤的指尖。

没有脉搏。他心头一紧,再探一次,仍无。豆大的冷汗从他鬓角滚落,他不死心地第三次、第四次……手指几近僵硬,才终于颤抖着垂下。

他跪下去的那一刻,连骨头都仿佛碎了:“女君……皇太妃……陛下……陛下他,驾崩了!”

话音一落,崇德殿内仿佛被雷劈一般,瞬时哀声四起。

“陛下啊——”

内侍们扑倒在地,哭声撕裂了寂静的晨曦。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哽咽不能言,太监手中持灯的指节颤抖,宫婢掩面而泣,一时间白纱低垂、灯火摇曳,宛若阴阳交汇的地界。

冯岚整个人僵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她眼睁睁望着榻上的孩子,再无生息的面庞上,眉眼依旧那样稚嫩纯真。

她扑过去,颤抖地抚着刘隆的脸,“不……不……不会的!隆儿,你不是好好的吗?你只是睡着了,对不对?娘娘在这呢,不怕的,别吓娘娘……”

她喃喃低语,哽咽到说不出话。

邓绥却在殿中一片混乱中,缓缓站起,面色苍白,眉眼间却没有半分崩溃。她静静地走到榻前,俯身抚摸孩子的额角,指尖微凉。她的唇角轻颤,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泪水,无声地滑下眼角,却只是一行,她便迅速擦去。

她站直身子,望着满殿悲声,不怒、不哭、不言,像一尊被冰雪浇铸成的玉像。

她告诉自己:不能倒。即便心如刀绞,血流成河,她也不能倒。她是母亲,更是天下之主。

正如当初刘肇驾崩,她未曾彻底溃败;如今,面对自己亲生的孩子辞世,她依旧不能沉沦其中。她是女君,是这个乱世中,唯一不能倒下的支柱。

她收回视线,整顿情绪,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响起:

“传朕旨意——”

众人哭声顿止,纷纷伏地聆听。

“国运多舛,大汉接连国丧;内有天灾未平,外有蛮夷窥边,朝纲未定,百废待兴。陛下之丧,务求从简。其皇陵礼制,依先帝规格十分之一建造;不发哀诏,不行告庙,择黄道吉日,秘密下葬。”

殿中众人闻言皆骇。

“女君,陛下乃当今天子,怎可……怎可如此……!”大长秋郑众上前拱手道。

“不必多言。”邓绥语气如寒霜,“此时非礼乐之世,亦非孝子慈母之时。我大汉尚处废墟,朕已无力再为一人披麻戴孝,鸣钟鼓号。”

“姐姐?!”冯岚猛地抬头,眼神破碎,“他是你亲生的儿子啊,是你十月怀胎所生,是先帝给予厚望的儿子!你怎能……怎能如此冷漠无情?!”

她哭着扑到邓绥身边,几乎要拉住她的衣袍不让她离去,“姐姐,你不能因为是女君,遗失了自己的内心!”

邓绥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冯岚,良久不语。片刻,她终于启唇:“阿岚……你以后会明白的。天下苍生皆苦,若我沉溺于儿女之情,这山河就真的没有人守了。”

“诏百官,明日卯时,德阳殿议新君继位之事。”

她话音未落,已甩袖而去,她没有回头,没有再看榻上已冰冷的小皇帝一眼。

留下冯岚独自跪倒在榻前,泪眼婆娑,仿佛初次认不出那个曾温柔亲昵,如今却冷如霜雪的女子。

延平元年八月初六日,公元一〇六年秋,在位仅二百二十日的刘隆驾崩于崇德殿,年仅一岁,谥号“殇”,葬于康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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