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众人的质问，无伤大师始终面带微笑。他生得慈眉善目，两耳垂肩，眉宇间透着佛门特有的祥和之气，令人见之便觉心神安宁。
待众人情绪稍缓，无伤忽然问道：“那个小姑娘何在？”
众人一时愕然，面面相觑。老祭司迟疑道：“您是说……素影？”
无伤含笑点头，目光温和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素影缓步上前，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好奇：“大师好。”
“好、好。”无伤慈祥地笑着，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一晃都十年啦。”
“十年？”素影歪着头，“大师认识我吗？”
无伤轻抚长须：“一切皆是缘法。你不记得也罢，总会有人记得的……”
素影困惑地眨眨眼：“大师的话，我听不太明白。”
无伤转向众人，声音浑厚：“诸位以为遭此劫难是飞来横祸，可曾想过这是因果轮回？”
见村民们面面相觑，他轻叹一声：“十年前的事，各位可还记得？”
祠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大师……”素影轻声打破沉默，“我就是十年前来到村子的，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无伤大师长叹一声，神色凝重地说道：“既然诸位已将前尘往事尽数遗忘，那就由老道来为大家重拾这段记忆吧。本不愿旧事重提，但这河妖需由我来渡化，而他的故事与诸位当年的作为，确有必要说个明白。”
十年前，年仅六岁的素影孤身一人流浪四方。瘦小的身躯拖着疲惫的脚步，她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同源村。村中的东陵河在旱灾中依然水流不息，饥-渴交加的她趴在河边汲水，却因体力不支，一头栽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幼小的身躯在深水中拼命挣扎，眼看就要被急流吞噬，一个路过的年轻人纵身跃入河中，在激流中奋力将她救起。素影早已昏迷不醒，那年轻人将她平放在河滩上，全力施救。
然而，当时出渔归来的村民远远望见这一幕，却误将那救人的年轻人当作了人贩子。
只因在那之前，村里已有许多孩子被人贩子拐卖，村民们对人贩子恨之入骨。未等年轻人开口解释，愤怒的村民便一拥而上，将他活活打死。事后，为毁尸灭迹，他们将年轻人的尸体沉入东陵河底，任鱼虾啃食。
救回素影后，村民们将她带回村中抚养。可奇怪的是，村中剩下的孩子不久后相继染病身亡，唯独素影平安长大。村民们便将素影视如己出，抚养至今。
素影在东陵河畔两次遇见的那个人影，正是当年那个年轻人的亡灵。
无伤大师讲完这段往事，祠堂内陷入长久的沉默。村民们面面相觑，有的人低下头，有的人红了眼眶。老祭司手中的拐杖在地上不时地顿着。
素影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水划过脸颊。她此刻才明白，为何那个“河妖”看到她时，眼中总是带着那样复杂的神情——那是对生的欣慰和眷恋，更是无法释怀的冤屈。
村民们默默目送无伤大师离去后，溪源陪着素影走在河岸边。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水流声里混着素影压抑的抽泣。
“他明明可以走开的……”素影突然停住脚步，泪水决堤般涌出，“当年为什么要用命换我的命？我不过是个快饿死的小乞丐，而他只是个过路人啊！”
溪源轻轻按住她颤-抖的肩：“这世间每个生命都值得活下去。村民铸下大错，但你的存在不是错误。”他抬起素影泪湿的脸，“你看这晚风，这流云——替他好好感受这一切。你每多活一天，都在替他看着这人间春华秋实。”
“徒儿，该启程了。”无伤大师的声音这时从柳树后传来。
素影慌忙抹去泪痕，红肿的眼睛望向师徒二人：“你们这就要走？”
溪源避开她的目光：“本不该耽搁这么久……”他转向无伤躬身道：“师父，再容弟子片刻。”
“大师，”素影忍不住问道，“您给祭司阿公的那个鱼钩耳环，可有什么讲究？”
无伤大师目光深远，缓缓道：“镇心中邪魔。”
素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修道之人自有玄机。她又问：“那同源村无子的症结，从此可解了吗？”
“同源村这十年来之所以不能生育，“无伤大师指向远处的山峦，“皆因村后那座青冥山。此山蕴藏玄铁，矿石入水则生寒毒。村民长年饮用此水，男子精血凝滞，女子-宫寒不孕，并非什么诅咒。”他顿了顿，“若迁居他处，自可子孙绵延。”
素影听说过，十年前，大家听信祭司的说法，觉得村子里的风水不太好，便集体搬迁到青冥山前。素影恍然大悟，原来困扰村子多年的谜团，竟是这般缘由。她望向晨光中的东陵河，忽然明白为何当年东漓会在此处出现——或许他早就知道这水的秘密，想要警示村民。
“大师，还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素影鼓起勇气道。
“那些被河妖抓走吞噬的村民，是否都是无辜之人？”
无伤大师没有任何犹豫地摇了摇头。
素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世间的疾苦和厉害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无伤大师望着河流下游说道：“不过你还年轻，老道在隔壁村与一位赤脚医生还算有缘，如果你有意愿，不妨拜他为师，学习医术，尽己所能，救死扶伤？”
素影想了想，说：“多谢大师，我很是愿意！”
“那跟我们也顺路，要不一起走？”溪源提议道。
“不急，容我一一拜别，十年养育之恩都在同源村。”
“养育之恩可用医术来报，或许再过几年，同源村便会热闹起来了。”无伤大师说道。
素影倒很是希望他这个预言能够成真。
“还有，”她转向溪源，“你一开始就说自己是无伤大师的弟子，是打算把降魔除妖当做自己的终身事业了吗？”
溪源怔了怔，苦笑道：“那年我同你一般，也是个不知来处的孤儿。”他望向河面倒映的星月，“为在这世道活下去，便立志要当最厉害的降妖师——而无伤大师，正是我追寻十余年的光。两个月前，我终于在漠北寻到他。不过，当时师父说拜师需备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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