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块泡发的皮肉接连坠下，砸在鹅卵石上。掉落的腐肉像被煎烤般滋滋作响，表面鼓起一个个脓疱，随即爆裂开来，溅出腥臭的黑水。
她踉跄着后退，后脚跟突然绊上一块突出的石头。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灯笼滚落一旁，烛火熄灭。最后的意识里，她看见那个身影正在融化。
他皮肉如蜡油般层层剥脱，露出森森白骨。而那具白骨竟缓缓转向她，空洞的眼窝里，两簇幽绿的火光倏然亮起......
黑暗彻底吞噬了素影的视线。
素影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躺在河滩上。冰凉的水汽渗进衣衫，让她打了个寒颤。方才的恐怖景象还历历在目，可此刻四下寂静，只有河水轻拍岸边的声响。
“莫非是做了个噩梦？”她喃喃自语，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灯笼倒在身旁，烛火早已熄灭。好在此时乌云散尽，一轮圆月高悬，将河滩照得如同白昼。
她刚要转身离去，余光却瞥见河中一个身影——那人背对着她，赤-裸的脊背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如瀑的银发垂落腰间，双手正缓缓拨弄着水流。
素影僵在原地。中元节的深更半夜，怎会有人在河中沐浴？
她顾不得思索这人为何在此，想着若是姑娘家，得提醒她赶紧回家；若是男子……素影的脸蓦地烧了起来，脚步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
素影不由抬头细看，却见那人后背竟生着细密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每一片鳞都如同最上等的琉璃，随着水波荡漾折射出迷离的彩光。这奇异的景象让她恍惚间迈出脚步，想要靠近看个真切。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呼喊。素影如梦初醒，转头望去——只见村口方向火光连成一片，村民们举着火把正四处寻她。九爹沙哑的喊声和九妈带着哭腔的呼唤格外清晰。
“我在这儿！”素影高声回应，提着裙摆就往火光处奔去。跑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望向河心，可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只有月光在水面碎成千万片银鳞，随着波纹轻轻颤动，仿佛方才那诡异而惊艳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素影将外出寻人的经过细细道来，说到遇见水鬼时，众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阿佑突然皱眉，转向九爹九妈：“老九，你们不是跟大伙儿一块儿回来的吗？怎么还让丫头摸黑去找？”
“不对啊，”胖子于叔挠头，“我明明记得是我最后一个进村的，还是我亲手关的栅栏门呢。”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九爹九妈身上。月光下，九妈的脸突然涨得通红。
“我们……”九妈支吾着，“去了清风渡口。”
“大半夜的跑渡口做什么？”于叔追问。
九爹叹了口气，揽过妻子的肩膀：“祭拜只能求河神，我们……想求个孩子。”
这句话像块石头沉进水里，众人顿时沉默下来。
素影鼻子一酸，看见九妈眼里闪着泪光，在月色下像两滴将落未落的露珠。
阿佑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人平安回来就好！过两天咱们还得一块儿下河捕鱼呢，是吧？”
他说着环顾众人，大家立刻会意地跟着笑起来，七嘴八舌地应和着。温暖的火光映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庞，素影心里那点寒意顿时消散了——只要这些亲人们都在身边，再可怕的事似乎都不值一提。
可就在这时，胖子于叔突然不合时宜地问道：“小影啊，你见的那个水鬼……长啥模样？”
话音刚落，于叔自己就后悔了。素影的脸色瞬间煞白，那双腐烂的眼球、剥落的皮肉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攥紧了九妈的衣袖，身子微微发-抖。
“老于！”九爹厉声喝道，其他村民也纷纷投来责备的目光。火把的光影里，于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言语。
随即，九爹拍了拍素影的肩膀，温声道：“小影今晚受了惊吓，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个就没事了。大伙也都散了吧，时候不早了。”
“对对，都回吧！”村民们附和着，三三两两往家里走去。
转眼几日过去，秋意渐浓。这天清晨，村民们又要出发了——赶在秋收前打最后一趟渔，为过冬储备粮食。
素影像往常一样留在村里。她要照料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人，帮着把打回来的鲜鱼抹盐晾晒。晨光中，她站在晒鱼架旁，看着渔船渐渐远去，在河面上划出长长的波纹。咸腥的河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五天后的黄昏，素影搀着几位腿脚不便的老人，早早地候在了码头边。夕阳将东陵河染成金红色，远处的水天相接处终于出现了几个黑点——是村民们的渔船回来了。
老人们眯起昏花的眼睛，缺牙的嘴里发出含糊的笑声。素影踮着脚尖数着船帆，心里默默计数着归来的亲人。
渔船缓缓靠岸。素影正要上前帮忙系缆绳，却见村民们沉默着将船拖上岸，动作比往日沉重许多。渔网被随意地堆在一边，网眼里空空荡荡，连片鱼鳞都没挂着。
“这次……”九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河神没给饭吃。”
船底被翻过来晾晒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敲在每个人心上的丧钟。夕阳的余晖里，晒鱼架上挂着的还是五天前的那批咸鱼，在风中轻轻摇晃。
素影原本欢欢喜喜地迎上前去，却见归来的村民们个个面色阴沉。他们的眼神躲闪着，像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连平日最爱说笑的于叔也紧闭着嘴，脸上的肥肉耷拉着，显得格外憔悴。
她踮着脚尖在人群中张望，突然发现少了个人：“九爹，阿佑叔叔怎么没回来？”
九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这事……回家再说。”
夕阳的余晖里，村民们的身影被拉得老长。他们拖着空荡荡的渔网，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回到村里后，素影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用尽心思张罗饭菜。她将珍藏的河鲜都取出来，精心烹制成一道道美味。村民们围坐在桌前，却都食不知味，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就是送不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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