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时，夜风卷着露水扑面而来。素影护住灯笼，火光在罩子里猛地一晃，又顽强地亮了起来。她迈出门槛，单薄的身影转眼就被浓稠的夜色吞没，只有那盏渔灯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像一粒将熄未熄的星子。
素影的今年中秋生辰一过，便满十六岁了。
她六岁前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小小年纪就开始了漂泊乞讨的日子。十年前那个阴冷的早春，饿得皮包骨头的素影昏倒在东陵河畔，被同源村的村民们发现然后救回来，众人轮番照料这个瘦弱的女娃，最后索性将她当作全村人的女儿来抚养。
可是渐渐长大之后，素影发现村里有个古怪之处——整个村子竟连一个孩童都没有，连半大的少年也寻不见。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乞丐，反倒成了村里唯一的孩子。起初她还怯生生的，后来才从老人们的叹息中得知：这些年人贩子频频作恶，村里的孩子不是被拐走，就是莫名其妙地夭折，到最后竟一个也不剩了。
素影就这样留了下来。她结束了流浪，在同源村扎下了根。村民们喜出望外，这个喊她“闺女”，那个唤她“丫头”，每家每户都抢着给她缝新衣、做好吃的。这些年来，她轮流在各家居住，像一缕春风在村中流转。眼下住在九爹九妈家，等过了十六岁生辰，便要搬去五婶家了。
月光下，素影提着灯笼往村口走。风衣下摆扫过路边的野草。她想起五婶说过，要给她做一身红嫁衣。想到这里，素影的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连灯笼里的火光都跟着明亮了几分。
素影从小就不怕黑夜，更不怕什么鬼怪。中元节的夜晚，老人们总说地府大门洞开，无数亡魂会在人间游荡。小时候村民们故意讲些鬼故事吓唬她，可她从来只是眨着眼睛听完，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今晚有些不同。夜风掠过脖颈时，素影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也许此刻正有看不见的鬼魂与她擦肩而过呢？这个念头让她后背泛起一阵凉意，但转瞬就被担忧冲散了——九爹九妈还没回来，她得找到他们一起回家吃饭。
灯笼在手中轻轻摇晃，昏黄的光圈随着她的脚步向前流动。穿过“吱呀”作响的木桥，素影来到了村口。抬头望去，乌云正吞噬着月亮，只在云隙间漏下几缕惨淡的清光。溪水倒映着漆黑的夜空，流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将灯笼举高了些。突然，一群乌鸦扑棱棱地从头顶飞过，嘶哑的叫声划破夜空。素影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她拍拍胸口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村口。灯笼的光晕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照亮前方蜿蜒的小路。远处，东陵河的方向隐约传来水声，像是某种低沉的呼唤。
她提着灯笼一路小跑，裙裾在夜风中翻飞。灯笼的光晕在土路上跳跃，像一只慌乱的萤火虫。穿过最后一片芦苇荡，白天的祭祀河滩终于出现在眼前。
村里的小溪在这里汇入东陵河，水面顿时开阔起来。河滩上插满的纸幡在风中簌簌作响，素白的纸条上下翻飞，像无数招摇的手臂。河水拍打着岸边的卵石，哗啦哗啦的水声打破了中元夜的死寂。
素影停下脚步，灯笼的光照亮了湿-漉漉的砂石地。她看到祭台旁散落的干鱼和糕点，酒壶歪倒在一边，壶嘴还滴着未干的酒液。可四下望去，哪里有九爹九妈的身影？只有纸幡的影子在河滩上张牙舞爪，随着风势忽长忽短。
纸幡沿着河岸绵延不绝，白惨惨的纸条在风中飘摇，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黑暗里。素影抬头望了望天，月亮已经完全被乌云吞没，四周黑得越发瘆人。她心里发慌——再往前就是邻村地界了，九爹九妈怎么可能走那么远？
素影攥紧了灯笼柄，决定先回村找帮手。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灯笼的光晕忽然扫到一个身影。那人站在河滩边的芦苇丛里，背对着她，身上的粗布衣裳被风吹得鼓胀起来。
“九爹！”素影脱口喊出声，她提着灯笼就往前跑，可跑着跑着，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为什么只有九爹一个人？九妈去哪儿了？
灯笼的光摇晃着，将九爹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歪歪斜斜地投在河滩上，随着火光颤动，像是有生命般扭曲起来。
素影走近了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九爹。
一个陌生男人背对着她坐在河滩上，佝偻着身子，脑袋深深地垂着，像是在盯着漆黑的河水发呆。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可他一动不动，活像一尊石像。
素影心头一跳——中元节的深更半夜，他莫不是……
她摇摇头，灯笼的光明明照出了他真实的影子。素影壮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这位……嗯，你是同源村的人吗？”
没有回应。河水的呜咽声显得格外清晰。
“夜里河边寒气重，”素影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家在哪里？是迷路了吗？”
那人依旧沉默。素影忽然注意到，他的衣摆浸在河水里，却不见半点水渍。月光从云缝中漏下来，照得他周身泛起一层诡异的青白色。
素影以为他是个聋哑人，便鼓起勇气向前走去。灯笼的光晕慢慢爬上那人的背影，在触及他肩头的瞬间，素影突然僵住了——她看见有什么黏腻的东西正顺着那人的衣领往下滴落。
就在她想要后退时，那人缓缓抬起了头。
素影手里的灯笼“啪嗒”一声掉在河滩上。火光映照下，一张泡胀溃烂的脸正对着素影。这张脸超出了她听过的所有鬼故事里最可怕的描述——惨白的皮肤像腐烂的鱼腹般绽开，暗红的血管如蚯蚓般钻出皮肉，耷拉在浮肿的面颊上。两颗浑浊的眼球几乎要挤出眼眶，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鱼肚般的惨白。头发间不断渗出黑水，散发着河底淤泥的腐臭。
素影想要尖叫，可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就在她瞪大双眼的瞬间，那张腐烂的脸突然开始剥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