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让村民们重燃希望。比起遥遥无期的等待，眼前这个谦和有礼的年轻人，确实更让人安心。
“胡闹！”老祭司突然厉声喝道，枯瘦的手指直指溪源，“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空口白话就要插手村中大事？谁知道是不是另有所图！”
村民们面面相觑，进退两难。溪源却不急不恼，向祭司深施一礼：“师叔若不信我，弟子便在村口河畔守候，绝不踏进村中半步。”又转向众人温声道：“我虽学艺不精，却也知降妖师的本分——只除妖魔，不害苍生。”
溪源这番话语，让村民们愈发过意不去。明明是来相助的恩人，却要让人露宿荒野，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九爹第一个站出来，拍着胸脯道：“年轻人，我家虽简陋，但总比风餐露宿强。你要不嫌弃，就来我家住！”他说完，故意不去看祭司铁青的脸色。
有人开了头，其他村民也纷纷热情相邀。这个说“我家新打了床褥”，那个道“我媳妇烧得一手好菜”，全然不顾祭司的反应了。
溪源却拱手婉拒：“多谢各位厚爱。但祭司大人说得在理，外乡人不进村是同源村的规矩，不能因我破例。”他望向村口那棵老槐树，“我在树下搭个草棚就好，既能守着河道，又不违村规。”
溪源提到的“规矩”正是同源村十年来的隐痛，同源村因人贩子贩子猖獗，导致此地成为“无孩之村”。所以当年大家为了保护不被人贩子拐卖的素影，便立下了严禁外乡人入村的铁律。
见溪源执意不肯进村，众人也不好强求，更不愿为此与祭司起争执，只得答应让他在村口暂住。
几个热心的村民匆匆抱来干草和旧毡布，七手八脚地在老槐树下搭起个简易草棚。
这对溪源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
二十年来，从记事起他就过着这样的漂泊生活。遇见无伤大师前是孤身流浪，后来还是常常独行千里。不过，这种夜宿荒庙、卧看星斗的日子，反倒让他觉得自在逍遥。
素影远远望着那个忙碌的身影，发现他搭草棚的动作格外利落——手指翻飞间，草绳打出的结也是渔人结，不禁莞尔。
搭完草棚后，溪源没有立刻进去住下，而是在东陵河畔选了棵盘根错节的老树坐下，树干粗得需两人合抱。他在树荫下的白沙地上摊开包袱，先取出个泛黄的葫芦。这葫芦口缠着长长的麻绳，底部特意加了配重。
只见他背靠树干，手腕一抖，葫芦便划着弧线落入河中。不过片刻，麻绳猛地绷直——葫芦已自行灌满了水。溪源手指轻勾，那葫芦竟“嗖”地破水而出，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除了右臂微微发力，他连脚尖都没挪动半分。
这是走江湖练出来的本事。他掬起一捧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剩下的清水哗啦啦浇在脸上，冲去满面的风尘。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沙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包袱里还有几个馒头，是昨夜路过镇子时买的。他小口啃着，享受面食在唾液浸润下渐渐回软的滋味。远处，同源村的炊烟袅袅升起，飘来阵阵饭香。
溪源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观望天象，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真是个好天气，不会下雨了，老天真是眷顾他，待会儿吃完了，就到树上好好睡一觉！降伏河妖的办法，他来到同源村的这一路上都在想，养足精神以后，就联合村民一起动手除了这个祸害。
回到家中，素影一边帮九爹收拾渔具，一边忍不住问道：“他在村口露宿，万一下雨或是遇上歹人可怎么办？”
九爹笑着摇头：“傻丫头，人家是降妖师，自有防身的本事。”
“那……他什么时候去收服河妖？”
“说是明儿个一早。”九爹叹了口气，“这孩子走了个把月才到咱们村，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素影说：“九爹，要不我给他送些饭菜去吧？”
九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但特意交代：“去吧，记得在天黑前回来。”
素影手脚麻利地炒了几个小菜，又包上珍藏的糕点——那是九爹前不久从镇上带回的。临出门前，她还往篮子里塞了块干净的汗巾。
“注意安全！”九爹追到门口喊道。
素影一边应着，一边脚步轻快地穿过田间小路。
村民们瞧见素影挎着竹篮出门，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这个热心的姑娘总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受苦。
“小影等等！”三婶从屋里追出来，塞给她一包刚烙的葱油饼，“给那孩子带点热乎的。”
这一喊不要紧，左邻右舍都探出头来。四娘抱来新缝的薄被，于叔拎着半坛米酒，连平日最抠门的六叔都贡献出珍藏的腊肉。素影的竹篮很快堆成了小山，肩上挂着包袱，怀里抱着被褥，活像个移动的货架。
走到村口时，素影已经累得小脸通红。包袱带勒在肩上生疼，但她咬着牙没松手——这些都是乡亲们的心意啊。
“还好……就在村口……”她喘着气，走着不远处那个草棚。
可那位降妖师说好的在村口露宿，怎么走了这么远还不见人影？素影身上沁出细汗，脚步越来越沉。村民们是想着离村不远才放心让她出来的，如果天色晚了，再找不到人可如何是好？
转过芦苇荡，踏上木桥。日光把整条东陵河染成金红色，粼粼波光映在素影泛红的脸颊上。她实在走不动了，只得放下最沉的那个包袱。掀开一角，里面竟滚出几个黄澄澄的柚子——准是王二楞叔偷偷塞进来的，他家的柚子向来是村里最甜的。
素影无奈，只得先将这些负载最重的柚子妥善藏在路边草丛里。卸下重负后，她步履轻快了许多。但西沉的日头提醒她必须加快脚步，否则九爹该着急了。
河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芦苇沙沙作响。素影没注意到，她放在草丛里的柚子正被什么东西慢慢拖向河岸——那簇野草诡异地倒伏着，像是被什么滑-腻的东西压过，留下一道闪着水光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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