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天她再也没有去过我的办公室，即使她每次作业都完成得很好。她好像在有意避着我。
是杰瑞米的原因吗？杰瑞米和她说什么了？她也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吗？
我被这些生长的横七竖八的想法刺的日夜难安。这些想法是野生的玫瑰，长得太野蛮了，稍不留神就会被划得鲜血淋漓。
我对她的想念是长得高高的玫瑰，我想碰到就得忍受这些尖刺。如果真要付出些什么，这点小伤对我来说微不足道。我更担心的是杰瑞米会不会对她做出格的事。
我上课她还是很正常的认真听讲记笔记，她的目光还停在我的身上，和那天一样，像要把我的身体灼出一个洞。
我依旧装作没看见，认真讲着课。可手腕上单镯摆动的幅度却暴露了我的心，我拿着课本的手还是会在她炯炯目光照来时变得颤抖，我垂着的手还是会在她低下头的那一刻借着讲台的遮挡飞快的拉紧衣角。我想衣服整洁大方总是让人看着舒服的。
我想看一眼那双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笑起来弯弯的，总是透着明媚的狡黠。她比傻子狡猾，比骗子真诚。我想，在那双眼的深处肯定不是这样的。
她装出来的小聪明和精明是一副铠甲，那铠甲没人能刺穿但也会伤害她。
我经常想：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她怎么能用来当保护罩呢？我想就算是杰瑞米去质问她，她也不会卸下这副笨重的铠甲吧。
可我真希望有一天她能脱下这层只会让她受伤愈重的铠甲，我想亲眼看到她铠甲下真实的样子，我想透过铠甲的缝隙看到她真实的双眼。
我想告诉她：这幅铠甲上的利刃是双向的，里外的人都会被捅伤。
我不甘心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更进一步又莫名其妙的被拒之门外。于是一次放学我主动和滞留在校门口的她搭话了。
“你还没回去吗？”
那天我下班的很晚，收拾好东西后我正准备拉上办公室的窗帘回去时就看到她一个人站在校门口。
她穿了一件粉色的外套，外套上还有些薄雪，看着很单薄。今天积雪融化又添新雪我想她穿这么少一定很冷。
我连忙解开灰色大衣上的纽扣，抓着包就关灯下楼推车。靠近校门口的时候我放慢了脚步，装作刚出校门才看见她的样子。
靠近后我看到她两只手抱在一起，呼出的热气绕着她逐渐变得稀薄。她闻声转头看向我，我看到她鼻头和脸颊冻的通红，眼睫毛上似乎还粘着一些雪点。
我想伸手抹去那些冰冷的泡沫，我甚至嫉妒那些能在她皮肤上融化的雪，我多想多想能触碰她啊。
我想捂热她冻得冰冷的双手，我想看着她对着我真实的笑，而不是眼前这副不知戴了多久的微笑面具。
“今天很冷啊，怎么穿这么少啊？”
我忙脱下大衣裹在她的身上。她没有拒绝，眨了眨眼睛看着我，我再次装作没看见她的目光，低着头将大衣钮扣细心扣好。
她的眼像两颗太阳，照的我身体滚烫，在这漫漫大雪天我竟觉得全身燥热。
“你在等人吗？”
我想杰瑞米这个家伙死哪去了？丢下她一个人在这受冻。还不等我在心里讨伐完杰瑞米，她递给我一个袋子，我这才发现她的臂弯上挂着个超市购物的塑料袋。
袋子还挺大的，我担心勒的她手臂发酸立刻接了过来，打开后发现里面是我的外套。
“这是……”那天在厕所我盖在她身上的外套。
我终于肯抬头面对她，她笑得很甜，眼角弯着狡黠的弧度：“那天谢谢老师，也替我和杰瑞米向老师道歉，我们给老师惹麻烦了。”
我连忙摆手摇头：“也很抱歉那天我出言不逊，对杰瑞米同学说了难听的话。”
她继续笑着，我只恨我自己把话题聊死，眼下我好像只能提着外套和她道别再回到那个恶心的房子了。
不，不行！
我内心再次尖叫着强迫自己打开了话题，我正要开口凯伦已经先一步说话了：“外套我洗过了，不脏。”这话像一阵混着冰碴子的疾风刮的我脸生疼。
我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有分寸感的体面话了，全凭一腔无脑热血：“你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我和她都一愣，她有些诧异的看着我，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对视。
她眼睛的瞳色比平时要淡些了，像两块薄荷味儿的琥珀糖融化开了。在这短暂的意乱情迷中我的大脑飞速转动着，连忙咬住舌头补救道：“……的衣服了。”
我松了一口气，她愣了几秒也归于平静，只是那笑突然变得更浓郁了些。
她将外套脱下想要还给我，我急忙握住她刚抚上外套的手：“哎哎哎，这么冷的天你先披着吧，下次再还给我也不迟。”
她放下手，笑着挑了挑眉：“谢谢老师。”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握住了她的手，连忙抽回了手：“抱歉。”
她凑上前，笑我道：“怎么突然道歉啊？”我低头不去看她的脸。我想我现在脸一定很红：“不小心碰到你了。”
她弯下腰对上我的眼，那双眼像两颗璀璨明珠，在我心头的黑夜里发出永不灭的光亮：“没事啊老师，其实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还没读懂她话里的深意，但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自己的胡思乱想里。
我套上袋子里的外套，一边整理领口一边状似不经意的问她：“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天这么黑积雪又多，你一个人回家挺不安全的。”
她道谢后就坐在了我的后座上。我踢掉脚撑，刚坐上车她就贴在了我的背上，两只手紧紧圈着我的腰。
她贴的太紧了，紧到我几乎能用背去感受她的心跳了。我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知是她抱得太紧了还是我太过紧张。这一刻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我想骑慢点可又怕她看出我的心思，只好逼迫自己用正常的车速去踩脚踏板。
夜晚要比白天冷很多，我开始担心我的灰色大衣能替她挡多少风呢？
我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停车，刚好停在了一家小宾馆面前，我正解开纽扣准备把衣服脱给她，她突然站起身把头搭在我的肩膀上，在我的耳边低声道：“老师我带了。”
我耳朵被她吐出的热气吹的发麻发痒，我强撑着不去挠，将外套脱下，转身披在她的身上。
我回过头才发现她正在解每一层衣服的纽扣。我此时忘记了耳朵上发痒的难受和她话里的深意，颇有些生气的把她从里到外所有衣服的钮扣都重新扣上。
她看着我发愣，我第一次看到她盔甲下的脸：“老师你不是……那你把车停在这儿干什么？”她再也不用那股假模假样的甜蜜语气了。
我正色看向她：“骑车这么冷你穿的太少了，我担心一件外套不够挡风。”
她还在诧异的看着我，我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呆愣愣的开口：“你……以为我要把你外套拿回来吗？”
闻言她看上去有些生气，咬着唇半天不说话。我侧头看到宾馆才知道她把我当成杰瑞米那样的人了，我连忙摆正姿态：“凯伦，我不是杰瑞米那样的人，你不用害怕，我看你穿的太少怕你太冷想给你加一件外套而已，你不用多想，我现在要送你回家，你得知道我现在是要送你回家。”
我伸手指给她看：“你看，再过一个街区就到家了。衣服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方便你就什么还，我不急的，我不是要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好处的，凯伦。”
言毕她突然更加生气了，站起身就离开了。我忙丢下自行车追在她身后。
“凯伦？凯伦你要去哪？太晚了这儿不安全，你不想回去的话我可以打电话给你母亲说一声，然后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
她回过头朝我大吼：“滚开！离我远点！不要跟着我！”我不再说话，只是跟在她的身后，她开始加快步伐直至奔跑起来。
我跟在后面加快脚步，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不如跟着她确保她的安全。
她每一次停下回过头看到我气喘吁吁的跟着都会冲我大叫让我滚开，她一边跑一边脱下我的外套，我跟在后面捡起外套放慢脚步保持一定距离的跟着她。
我不知道哪句话惹恼了她，我想是我太笨了还不够理解她。
跟了很久，突然从旁边冒出来几个黑人混混，他们和夜色混为一体，我隔得有些远只能看到他们衣服上的补丁在晃动。
他们和凯伦搭讪，凯伦并不想理他们，可他们固执地揽着凯伦，想要把她带走。就在凯伦叫嚣着咒骂他们的时候我冲了上去用电击棒放倒了其中一个，另外两个立马跳开，纷纷掏出刀子。
我把凯伦护在身后，将电击棒对准他们。
我还在想怎么同时放倒两个成年男人还不会让凯伦被挟持时她突然从我身后站了出来。她把我推开，走向那两个人：“好了好了前面有一家宾馆，我们去那儿休息吧。”
他们心满意足地揽着凯伦离开，我冲了上去又电晕了一个。另外一个立马放开凯伦，拔出刀走向我。我喘着粗气，吞了吞唾液准备好一场恶战时凯伦勾住了他的胳膊：“哎哟，少一个不是更好吗？再说，他上次背着你找过我了。”
那人没想到好兄弟会做这种事，心中的怒火大大减弱，怒吼着让我滚开。
我这次没有偷袭，我跟在他们身后。
忽的下了雪，雪花片片落下，轻轻柔柔，像母亲的手，柔软地抚着我的头顶和脸颊。我看到雪花落在了凯伦的身上，粉色外套上落下的雪点格外明显。
她像一枝在烈冬里盛开的梅花，她的一颦一笑是梅花一次又一次的绽放。
她多美啊，她活的这样热烈，热烈的让人闻风丧胆，让人难以启齿。我觉得这是她选择的活法，既然是她的选择那我尊重她。
人总是要走一段弯路的，没事的凯伦，我愿意在塑胶跑道旁的人造草坪上陪你跑完剩下的弯路。
人的确需要试错，可是凯伦，我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出现让你试了最伤害自己的错。
凯伦，回一下头好吗？我不是杰瑞米，我不是约翰.赵，我不是这些人渣啊，你宁可相信他们口中的爱也不敢和我谈一次心。
只要一次谈心，凯伦，我确保我可以走进你的世界，让你的弯路出现终点线。
你在害怕，我知道你在害怕，没关系，我想不管多漫长的冬天总有一天会结束，我想不管凯伦多固执多害怕总有一天你也会看向我。你目光炯炯，可我的心比你看到的、想到的更加坚定。
她金色的头发还在摇曳，落在上面的雪花很快被抖下，她兴高采烈地和旁边的男人说说笑笑。
我嫉妒那个男人，我恨他，我想他真该死啊，可转念想到人们只会说他受到凯伦的蛊惑，凯伦才是罪魁祸首。
这一刻我突然冷静下来，意识到那天把杰瑞米从厕所拽出来的行为有多冒失。幸好那天办公室没有其他老师。
我开始懊恼嫉妒心怎么让自己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这种行为只会让凯伦受到非议，只会让凯伦成为众矢之的，而杰瑞米这样的男性则会被褒奖、被原谅、被鼓吹。
我突然感到一阵悲凉，这时一阵冷风混着冰凉的雪花扑在了我的脸上，雪花贴在我的眼角被我的体温融化，变成了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
我打了电话给凯伦母亲报了平安，踩着雪地上凯伦的脚印尾随他们进了刚才的宾馆。我开了他们隔壁的房间，隔着墙留意着隔壁的动向。
我没开灯，屋内一片漆黑，唯一的亮光是从窗户照进来的混着路边灯光的月光。我没有关上窗户，雪悠悠然一直飘到了床上。
在黑夜的映衬下，那扇月光显得更加明亮，雪花披着一小片月光飘进房间，反光下像闪亮的晶片，薄薄一片，在空中惬意地荡着月光编织成的秋千。
我想到凯伦，她会喜欢这样的雪吗？她喜欢荡秋千吗？她喜欢这样的冬天吗？她喜欢什么呢？
医院后我和她的第三次相遇是在秋天的公园，那时她正和杰瑞米在秋千下说笑。不知他们在商讨些什么，她笑的亮晶晶的，像我眼前的这扇月光雪花。
我当时多想走过去看着她笑啊，可我躲藏在滑梯后面，看着她对着杰瑞米笑的那样真实。
那时她笑意绵绵如开春溪流，哗啦啦唱着自由之歌，无所顾忌地奔向远方。我是潺潺溪水岸上的一株青草，嫉妒地看着杰瑞米那样的鱼儿和她嬉笑着驰骋群山遍野。
漫山遍野都是他们欢快的笑声，无数鲜花烂漫，鸟雀齐鸣，禽兽同游。
我只能蜷缩在泥土里，终日昂头看着她为别人笑的多恣意，舞的多潇洒。
我多嫉妒他们啊，我多嫉妒这些男人啊。那时候我就止不住的想：如果我是男人她会不会多看我几眼？如果我是男人是不是就能更自然的和她相处？如果我是男人……
后来到她所在的高中任教，按上一位中文老师留下的作业和各科的期末考试成绩来看：凯伦.威金斯无论如何都算是一位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不出所料，我每次布置的作业她都完成得很优秀。
我为了鼓励其他学生的学习热情启用了奖励制度。果然，她每次都在奖励名单里，可她从没有去过我的办公室，或是不要或是杰瑞米替她代拿。
那时候我上课她依然很专注，但从来不是我教训完杰瑞米后的那种眼神。
自从上次训完杰瑞米后，她看我的眼神再也不是从前那样了。再也不是毫无情绪波动，死海一样的平静了。
我不知道那眼神里包裹了什么，仇恨也好，蔑视也罢，我不在乎。
如果仇恨我能让她走出对杰瑞米的迷恋那就恨我好了，我只希望这眼神千万不要变回去。
那眼神是我第一次影响到她的情绪，那只银镯子是她向我讨要的第一个礼物。其实我早在夏天就想送给她了。
一夜无眠。深夜时终于安静了，一时间狭小的宾馆像野外无人区一样静得可怕，冷得可怕，好似下一秒就有猛禽出没猎杀行人。
我轻巧地爬出窗户，踩着窗沿轻轻挪动脚步。脚下传来了积雪坍塌的松软声，我吓得停住呼吸，背后发了一层冷汗。
担心吵醒那男人，我将鞋子脱下放在了窗沿上。探头确认没事后一只脚勾住了隔壁的窗沿，两手抓紧水管跳了过去。
积雪吞没了我的脚步声，天地间只剩下漫天雪花落在我睫毛上的声音。
我轻轻推开窗户。房间里还亮着灯，但床上两人已经睡下了，大汗淋漓，呼声阵阵。
我先看了眼凯伦，确认她已经熟睡。我将地板上凯伦的衣服绑在身上，又用我房间的床单将凯伦轻轻裹紧抱起，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身上还留有没干的汗渍，顾不得冻的生疼的双脚，我把她轻轻托放在床上，脱下秋衣浸透了热水给她擦拭身体，而后用外套将她裹好，趁着前台在睡觉放了房钱离开了。
我现在还没法带她回家，只好就近找了一家更好更安全的宾馆。
看她睡得安稳我也不自觉笑了，真希望她像睡梦里那样称心如意啊。
雪花再次在我脸上融化成眼泪落下，我控制不住它，它像有自己的思想，我原以为母亲出事后我再也不会哭了，我以为我脸上的两口井早已干涸了，凯伦的出现又让枯井重新涌动。
泪一滴一滴的砸下来，像屋外的雪花一样砸在我的手背上，体温能融化得了雪花却融化不了泪水。
我轻抚着在枕头上纷乱流淌着的发丝，我不敢碰她的头发，只敢虚抚分叉开的支流。
那些支流细小的看不见，偶尔被她呼出的热气撼动浮上我的手心，若有若无，刺得我手心疼痒。
我不敢也不想做出格的事，我只想让她不要再做昨晚那样的事了。
她做出这些我并不惊讶，如果这样做能让她内心好受些的话我尊重她，可我希望她能早日看清这是场名为“自救”的自毁骗局。
她这样做无疑是在毁了自己，这是向下的自由，这不是她的初衷。
她脆弱又固执，不相信任何以爱为名的救赎。
她既渴望有人爱她又害怕有人爱她，她不相信会有人爱这样的她。
用这样自毁的方式去告诉自己这就是自由，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别人这是真实的她，丑陋的她。
她忽视自己的优秀，只一昧放大自己的不堪，企图吓跑假心假意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写作课上的只言片语早已披露了她的内心。她想要的是包容她的一切好与坏，无条件站在她身边，这就是她想要的爱。
可她如果真的通过昨晚的方式获得了想要的自由和梦寐以求的爱那她昨晚又为何那样恐惧我、逃避我呢？世界把sexy包装成爱企图毒死她，她体内毒素日积月累，再不肯相信没有毒药的爱了。
我想我愿意等，等她体内毒素排出体外。我愿意帮她，如果她的生活是一场风暴，我会用自己全部的心去燃起生存的篝火。
我知道她本性纯良，后天注入的病毒迟早有一天会被白细胞杀死。
“亲爱的凯伦，好梦。”
亲爱的凯伦，好梦[摊手][摊手][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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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绿蝶难飞2:梦寐以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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