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君意一愣，下意识地想推拒：“奶奶，这不行……”
“拿着！”奶奶语气坚持，苍老的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你一个人不容易，奶奶知道的。别嫌少，就是个心意。”
那薄薄的红包攥在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蒋君意看着老人真诚而慈祥的脸，鼻腔忽然有些发酸。在这座冷漠的城市里，这是极少能感受到的、不掺杂任何目的的温暖。
他不再推辞，紧紧握住红包，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道：“谢谢奶奶。这些年，谢谢您的照顾。”
“哎，说什么谢不谢的。”奶奶摆摆手，又看了看他，“新地方……好吗？合住的人好处吗？”老人眼里有着淡淡的担忧。
蒋君意眼前闪过荆景棠那张俊美却难以捉摸的脸，以及那间奢华却让他无所适从的卧室。他顿了顿，点头道：“挺好的，您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房东奶奶似乎放心了些，“行了，你忙吧，奶奶不打扰你了。以后要是顺路了，记得回来看看。”
“哎，一定。”蒋君意应着，将奶奶送到门口，看着她拄着拐杖慢慢走下楼梯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温暖，也有一种告别过去的怅然。
他关上门，回到房间，将那个饱含心意的小红包小心地收进行李箱的夹层。
拉上行李箱拉链的瞬间，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空间。这里承载了他的困顿、他的挣扎，也残留着他几乎快要放弃的梦想的碎片，以及……一份来自陌生人的、珍贵的善意。
他拉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屋子，走下咯吱作响的楼梯，走出了这栋破旧的烂尾楼。
巷口，那辆黑色的轿车依旧安静地等候着，与周围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割裂感。司机看到他，立刻上前接过行李箱。
蒋君意拉开车门坐进去，报出那个已然熟悉的地址。车子驶离，将那片灰暗和那份短暂的温暖一同甩在身后。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致，从破败到繁华，从杂乱到有序。
车子平稳地驶入市中心，窗外的景象逐渐由破旧转为繁华。高楼大厦林立，玻璃幕墙在夕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蒋君意望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蒋君意：“林叔，麻烦你把我送到雨夜阑珊那里去。”
司机林叔：“可是荆总那边……”
蒋君意：“你放心，我会去和他说的。”
“何况我又不会在雨夜阑珊那待很久。”
林叔：“好的蒋先生。”
林叔边握着方向盘，边在心里暗暗祈祷，只希望一切顺利，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但当看到蒋君意的面相，又觉得蒋君意一点也不像那种会惹是生非的人。心里面也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蒋君意点亮屏幕，找到加上才不久还没怎么联系过的名字，简短地输入一行字：
【荆先生，我有点私事需要去处理一下，会晚些回去。抱歉没有提前告知。】
消息发送成功，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艰难的任务。他将手机握在手里，指尖有些发凉，既期待回应，又害怕回应。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
【地址。几点回。】——来自荆景棠。
言简意赅，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完全是那个男人的风格。
蒋君意抿了抿唇，回复了“阑珊”的地址，并补充道：【不会很晚，大概两小时左右。】
这次，那边只回了一个字：【嗯。】
没有追问，没有阻拦，但这极致的简洁反而让蒋君意心里更加没底。他收起手机，努力将那份莫名的忐忑压下去。
“蒋先生，快到了。”林叔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蒋君意抬眼望去，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雨夜阑珊”赵禾钰开的那所酒吧，他一直都不理解赵禾钰为什么会喜欢这种风格的名字。
车子在路边停下。
“林叔，您先回去吧，或者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结束了给您电话。”蒋君意下车前说道。
“没事，蒋先生，我就在附近等您。”林叔连忙说。荆总虽然没明说，但他可不敢真把蒋君意一个人丢在这里。
蒋君意点点头，没再坚持。
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吧台后，一个穿着简单围裙、气质干净温润的男人正在擦拭杯子，闻声抬头，眼中立刻漾起笑意：“君意？你来了。”
“学长。”蒋君意走过去，在高脚凳上坐下，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刚好在附近，就过来看看。”
这位是祁醒，在某种意义上是赵禾钰的男朋友，这一层身份只有他们这几个关系好的人知道。
没人敢真正的捅出去说，赵禾钰的那个哥哥简直就是个神经病，根本不允许赵禾钰和不正当的人保持不正当的关系。
那个神经病要是知道他谈恋爱了，还是一个男的……一定会杀人的。当时的赵禾钰喝醉酒，跟几个朋友包括蒋君意和祁醒。
众人当时也只当个笑话。
祁醒：“禾钰说你遇到了一位……阶级很高的先生。”
祁醒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蒋君意心头漾开层层涟漪。他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指尖传来蜂蜜柚子茶温热的触感。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蒋君意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惊讶。他没想到赵禾钰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祁醒。
祁醒笑了笑，继续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杯子，语气温和却带着洞察：“禾钰那个人你还不了解？藏不住话，尤其是对他觉得关心的人。他只是担心你。”他顿了顿，抬眼仔细看了看蒋君意，“不过现在看来，他担心的似乎有点多余？你看上去……状态比想象中要好。”
蒋君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状态好？或许吧。离开了那间潮湿破旧的小屋，住进了窗明几净的顶级公寓，物质上确实天差地别。但心理上的无所适从和那份如履薄冰的谨慎，只有他自己知道。
“荆先生他……”蒋君意斟酌着措辞，不想透露太多，也不想让朋友过分担心，“我们之间情况比较复杂。但他……目前看来，并没有为难我。”
“荆景棠？”祁醒微微挑眉，说出了那个在本地乃至全国都意味着权势和神秘的名字。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正色了几分，“君意，我知道你一向有分寸。但那个圈子的人，心思深，手段也多。禾钰他哥哥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听到赵禾钰哥哥的名号，蒋君意的心不由得沉了一下。那个男人是连肆意张扬的赵禾钰都惧怕的存在，他能让那样的人都评价为“不简单”，荆景棠的世界远比他看到的更加波云诡谲。
“我知道的，学长。”蒋君意点头，“谢谢你们关心。”
“客气什么。”祁醒给他续了些热茶，语气轻松了些，“要是遇到难处，别自己硬扛。禾钰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关键时候很靠得住。至于我……”他笑了笑，“给你调杯酒、听你发发牢骚的地方总是有的。”
温暖的善意驱散了部分寒意。蒋君意真心实意地笑了：“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多是些日常琐事和回忆过去的趣事，刻意避开了那些沉重的话题。蒋君意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期间，他的手机屏幕亮过一次，是林叔发来的消息，询问他大概还需要多久。蒋君意回复了“很快”，心里计算着时间，知道该走了。
他不想给林叔添太多麻烦，更不想……挑战荆景棠那未曾明说的底线。那个“嗯”字的背后，或许有着他不该试探的耐心限度。
“学长，我该回去了。”蒋君意站起身。
“好，路上小心。”祁醒没有多留，送他到门口，“有空常来。”
“嗯，一定。”
推开木门，风铃再次叮咚作响。夜晚的凉风拂面而来，蒋君意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小酒吧里汲取的温暖妥帖地收好，重新披上面对外界（尤其是面对荆景棠）时那层必要的谨慎外壳。
黑色的轿车依旧安静地停在原处，像一头蛰伏的兽。
林叔看到他出来，立刻下车为他打开车门。
“麻烦您久等了，林叔。”蒋君意坐进车里，带着歉意说道。
“蒋先生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林叔态度恭敬，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一切顺利，看来不会触怒荆总。
回到别墅区之后，蒋君意推开车门，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面颊。
他抬头望向眼前价值不菲的别墅，在阳光底下萦绕淡淡的金光，使它像一座璀璨而孤寂的岛屿。
蒋君意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心底中的疑惑摒除在思绪之外，迈步走向别墅大门。指纹识别解锁，厚重的门扉无声滑开。
别墅内温暖的光线倾泻而出，与外面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淡的、属于荆景棠的冷冽木质香气，混合着中央空调恒温带来的舒适感。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盏设计感极强的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蒋君意换了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心里猜测着荆景棠可能是在书房或者已经休息。
他正准备直接回自己的客房，一个低沉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从侧方的休闲厅方向传来，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回来了。”
蒋君意脚步一滞，心脏猛地跳快了半拍。他循声望去，只见荆景棠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慵懒地靠在二楼围栏上。
他的手中拿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只剩小半，冰球融化了些许，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竟没有一丝声音。
空气似乎凝滞了。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变得异常清晰。
“荆先生。”蒋君意稳住心神，礼貌地打招呼，“您也回来了……”
荆景棠垂眸看着他，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随意打量，又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事情处理完了？”他问，并没有回答蒋君意的问题。
“嗯，处理完了。”蒋君意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抱歉，回来得稍晚了一些。”
“嗯。”
荆景棠没有再问其他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耐心得近乎一种无声的压迫。
他抬起拿着酒杯的手，指尖在冰凉的玻璃围栏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嗒。
一声轻响，在挑高空旷的客厅里，带着轻微的回音，如同一个明确的指令。
蒋君意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细微的抗拒和不安，迈开脚步，走向通往二楼的弧形楼梯。
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放大，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
荆景棠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
走到二楼，荆景棠已经转身，率先走向书法的位置。蒋君意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书房比楼下更为私密，柔软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排列整齐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类型的书籍，大多都是以金融为主。
荆景棠在之前那张单人沙发上重新坐下，指了指自己对面。“坐。”
蒋君意依言坐下，刻意在走过荆景棠身边的时候，身体蹭到了荆景棠的手。
荆景棠语气平淡的开口：“去说了要离职的事吗？”
“嗯，但赵禾钰不在。
后面遇到之前的朋友，就聊了会儿。”
“祁醒？”荆景棠说出了这个名字，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精准得让蒋君意心头一跳。“赵家那个小儿子的男朋友？”
他猛地看向荆景棠，眼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惊讶。他甚至还没提到祁醒的名字。
荆景棠对上他惊讶的目光，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但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光影造成的错觉。“赵禾钰把他藏得还算小心，不过，不算什么秘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透露出他对周围人际网络的洞悉程度。
蒋君意忽然觉得有些冷。他发现自己可能远远低估了荆景棠对他，乃至他身边关系的了解深度。这种被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对方还是一无所知的感觉，让人心悸。
“荆总……”蒋君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尽管内心早已波澜四起。
荆景棠未置可否，目光从他脸上缓缓下移，掠过他微微绷紧的脖颈和肩膀，最后重新回到他的眼睛。“两个小时，聊了什么？”
问题来了。看似随意，实则核心。
蒋君意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不能，也不想把和祁醒的对话内容复述出来，那些关于阶层、关于荆景棠本人、关于担忧的言语，此刻显得格外敏感。
他停顿了一秒，选择了一个最安全也最模糊的回答：“聊了些以前学校的事，还有……最近的生活。”
“生活。”荆景棠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语调微微拖长，带着点玩味的意味，“包括你现在的新生活？”
他的目光像是有重量，压在蒋君意身上，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那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又来了。
“……稍微提到了一点。”蒋君意避重就轻，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荆景棠没有再追问。他忽然倾身向前，将手中的酒杯放回茶几。冰球轻轻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并没有喝，身体靠回沙发背，目光却依旧锁定着蒋君意。
“不必紧张。”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仿佛看穿了蒋君意所有的不安，“我不过问你的社交。”
蒋君意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是，”荆景棠话锋一转，眼神比刚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深意，“记住你现在在哪里，是谁的人。”
最后三个字，他吐字格外清晰，并不带任何狎昵，却像是一道无形的烙印，烫得蒋君意心脏猛地一颤。
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威士忌的香气似乎更浓了，缠绕在呼吸之间，带着微醺的、令人眩晕的压迫感。
蒋君意僵在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旋涡，要将他吸入其中。
他明白了，今天短暂的“自由”并非毫无代价，而此刻，就是清算和确认归属的时刻。
他喉咙发紧，半晌，才极轻地应了一声：
“……是，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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