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我不辛苦。”叶烛揉了揉眼眶,看着纪枫温柔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情绪失控有点幼稚。
师兄一直都是个很善良的人,怎么会因此嘲笑自己?他用力把脸上的泪花擦干,一鼓作气,把腿完全的暴露出来。
深深浅浅的疤痕中,四双“眼睛”分外引人注目。那是四个圆形的疤点,清一色的指甲盖大小,整齐划一地排布在左右两只膝盖上,左边一对上下分布,右边一对也是上下分布,和胸前那对“胎记”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纪枫问道。
叶烛直直看着他,半干的眼角闪闪的,嘴里吐出两字:“胎记。”
“怎么可能!”纪枫简直要跳起来了,“怎么可能有三对一模一样的胎记?”
“真是胎记,不信算了。”叶烛嘟囔着,移开视线。
纪枫伸出手指,轻轻触摸了下胎记肉粉色的表面,指尖传来凹凸不平的质感,还有些坚硬。
“这儿是不是受过伤?”他问道。
叶烛格外坚决地摇了摇头,再度强调道:“就是胎记。”
怎么会是胎记呢?纪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可叶烛的样子很是坚决,再问下去,怕是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也许是因为阿烛的体质特殊,真是胎记也说不准,姑且相信他吧。
纪枫笑了笑,答应道一个“好”字,伸出手,将叶烛连轮椅一起拉到浴桶边上,弯下腰,将他抱起,小心翼翼放到水里。
“水温如何?凉不凉?”他对木桶里的人问道。
“不凉,正正好。”叶烛半个脑袋埋在水里,说话时咕咚咕咚冒着气泡。
水好像倒得太多了,得拿个矮凳给他。纪枫转身走进屋子里,这破屋不大,高高矮矮的凳子倒是不少,靠墙整齐地排成一排,像一道阶梯,最矮的那张只到纪枫的小腿肚子那里。
每张凳子的凳面都有些旧,竹条被磨得发白,起着短短的毛刺。纪枫左看右看,选了选,从一堆旧货里勉强挑了个还算新的,把脏兮兮的凳腿擦净,递给叶烛。
“你坐在这个上面洗,能更方便些。”
叶烛接过竹凳,熟练地埋到水里,垫在屁股下方,总算能从水里伸出头。
“师兄,我自己可以洗了。”他对纪枫道。毕竟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赤条,多少有些令人害羞。而且叶烛不认为自己身子有什么过人的吸引力,不叫人厌弃就很是不错了。
“当真不需要我了?”纪枫问道。
叶烛用力点了点头,专心致志地搓着指甲缝里的黑泥。
“你若是要我帮忙,就大喊我的名字,我一定过来帮你。”纪枫道。
“在这里喊,师兄也能听见吗?”叶烛问道。
“当然能!不然昨天夜里,你被梁枢偷袭,我是怎么找过来的?”纪枫笑道,“只要你喊我,别管白天黑夜,我都过来找你。”
“好,若是有急事,我一定喊你!”叶烛的脸红到了耳根,不知是因为缸里的水太烫,还是因为太过心潮澎湃。
师兄还是头一回对我说这样的话。目送着纪枫远去的身影,叶烛激动地想着。
我住在后山,离师兄那么远,他还愿意随时过来,不论白天黑夜。他愿意待我这么好,那我在他心里,一定也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吧?
叶烛的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了起来,腿上深深浅浅的疤痕氤氲在水汽中,看着好像也不那么讨厌了。
才到宗门大殿前,纪枫便被人拦住了。
“纪师兄,您去哪儿了?师父正在到处找您呢。”一个小师弟对他说道。
“他在哪儿?”纪枫问道。
“现在应当回到屋里了。”小师弟道。
纪枫心一沉,顿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己去后山找叶烛的事,大抵被师父发觉了。
说来也对,自己从昨日半夜到今日午时都不见踪影,别要说是师父,整个骊山派的弟子们都觉得很奇怪吧。
更别说岑霜剑还在后山撞见过自己,和叶烛在一起的消息,没准是他透露给师父的。
他一路低头快走,走到小屋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吱呀着被打开了。
纪莫及站在门后,一双眼睛如刀刃般将纪枫从头到脚剐蹭了一遍。
“师父,昨日半夜有人过来掳走阿烛,孩儿追了他一路,总算把阿烛找了回来。”纪枫面不改色道。
纪莫及眯了下眼,沉着嗓子道:“你挑了两大桶热水,怎么没给自己洗澡?”
“这……”纪枫忽地卡壳了,磕磕碰碰道,“这、这是因为阿烛身上全是泥,孩儿看不下去。”
“他身上脏,和你有关系吗?”纪莫及问道。
好像……真没有太大关系……纪枫胆战心惊地想着。
纪莫及又问道:“你身上也全是泥,为何你自己不先洗,要让他洗?难不成在你心里,他比你自己还重要?”
“孩儿没有这样想……”纪枫赶忙道。
愈是听着他的解释,纪莫及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震怒的音:“脱!”
纪枫不情不愿地解开了衣带,露出自己的上半身。
“背过去。”纪莫及又命令道。
纪枫转过身,扎了个马步,让后背正对在纪莫及面下约莫一尺的位置。
小屋里传出了“呼呼”的风声,紧接着是响亮有力的“啪啪”声,一下接着一下,许久没有停歇。
直到太阳西斜,众弟子练功完毕,成群结队地前去吃饭。聂白珍才看到纪枫从师父的屋子出来。
他一反常态的冷漠,全然无视师弟师妹的问好,一路低头快走,径直走到自己的屋子里。
聂白珍有些忐忑,以为是纪枫囚禁叶烛的事情被纪莫及发现了。她敲了敲纪枫的房门,小声问道:“师父没太责怪你吧?”
“没有。”纪枫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我怕被你误会,才特地过来看你。阿烛的事我没同任何人说,大抵是纸包不住火,才会传到了师父耳朵里。”聂白珍道。
“白珍,你误会了,不是阿烛的事。”纪枫打开了门,脸上是如往常般温和的笑,“师父只是找我商谈骊山派日后的规划,和阿烛没有关系。”
“真的?那真是我想多了!”聂白珍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正欲离开,忽地想起师弟师妹们白日里缠着她问的事。
“师兄,那日你从师父屋里取来给大伙儿玩的象棋,少了几个棋子,能不能来帮我看看,到底少了哪几个?”
“好,我随你过去。”纪枫抬起脚,往门外走。
就在这时,聂白珍注意到了他身上斑斑点点的殷红:“呀!我竟没注意到你流血了,要不还是别去了,歇着吧,象棋什么时候看都不打紧。”
“无妨,这不是我的血,大抵是下山抓人时不小心溅上了。”纪枫淡淡道,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衣袂接连摆动着,剐蹭到腰间的伤口,纪枫的额角渗出了细汗。他唇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好在夜色已经降临,屋子里烛光很是昏黄,无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少了两个卒,两个相。”纪枫仔细清点着,“这棋子时间太久,丢一个两个也很正常,把木头削成圆形,刻上对应字就行。”
说着,他从伙房取来几块新劈的柴木,用棋子比划了下大小,拿小刀在木头上画了几道细线,接着手起刀落,木头碎成了大小整齐的几块。
“想不到你的手还挺巧。”聂白珍看着他将木块削成圆形,磨平棱角,再刻上字,填上颜色对应的墨水,除了成色太新之外,和现有的棋子一模一样。
“骊山派离了你还真不行。”她又道。
纪枫笑了笑,把棋子一一码回棋盘,转眼间又是完整的一副象棋。
“好了,带给他们玩去吧,别玩太晚了,明日还得早起练功呢。”纪枫对聂白珍道。
他正欲离开,忽地想起什么,回过头,又道:“明日午时,我还要下山,后天的早课也得你代劳了。”
“怎么要下山这么久?是不是梁师弟的事还没完?这次危不危险?”聂白珍问道。
纪枫摇了摇头,笑道:“是梁师弟的事,但不是打打杀杀,你放心,我一人能行。”
末了,他又嘱咐道:“这两日我不在,替我好好照顾阿烛。”
“好。”聂白珍答应道。
次日一早,纪枫收拾了下山包裹。除了佩剑、贴身衣服、膏药这些要紧物品之外,还有一只巴掌大的瓷瓶。
他将瓷瓶打开看了看,里头装着满满的暗红色的粉末。他点了点头,将瓷瓶用油纸小心地包好,塞到前胸最贴身的位置。
春日的山道绿意盎然,一个人坐在树荫下,穿着身青衣,手里拿着两根竹杖,端放在膝盖上,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阿烛?”纪枫缓步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儿?”
“二师姐说你要下山,我就让她把我带到山前来了,我要和你一起下山。”叶烛抬起一双亮闪闪的眸子,恳求地看着他。
这个聂白珍怎么回事?只是叫她照顾阿烛,怎么变成对阿烛言听计从了?纪枫皱了皱眉头,正想劝他回去,只见叶烛将两根竹杖支到地面,颤抖着胳膊,站了起来。
“没关系,你先走,我可以在后面慢慢走。我不会麻烦你,也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这样子可不行。”纪枫摇了摇头。
“为什……”叶烛的话正说到一半,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身,将他凌空抱起。
“你走得太慢了,这样快点,不然可就耽误时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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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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