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风眠推开车门：“我去看看。”
前一辆车上坐了严欣和林姗两位女教授，许风眠走过去时，看见林姗蹲在路边，脚边立着一瓶开过的矿泉水，章斌也陪在一边。
“她好点了吗？”许风眠问章斌。
“吐完好多了，许老师，”林姗抬头看他，声音很小，有些委屈的样子，“明明吃了晕车药……这个地方的路，太绕了。”
“尽量克服吧，也就来这一次。你歇会儿，我们待会儿再出发，”许风眠从兜里摸出一片晕车贴递给她，“贴上这个。”
“啊，谢谢……”
许风眠转身，当即愣住。祝一宁站在距他不远的地方，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来的，意外的是，艾伦也在她旁边。
一个西装革履，一个就穿了件看不出牌子的旧体恤，然而，祝一宁的气场却更胜一筹。
祝一宁从兜里掏出一条薄荷硬糖：“你去问问她吃吗。”
许风眠剥了一颗糖含住，含含糊糊问：“你不吃？”
祝一宁摇头。
许风眠又跑了一趟，看着他走远了，祝一宁习惯性的以高位者的姿态，侧过头示意艾伦继续说。
艾伦：“……”
艾伦目不斜视、一板一眼地继续：“……许先生知道祝小姐也在这儿，让我告知您一声，小许先生和您不是一路人，别老缠着他，以及你们之间的矛盾没必要牵扯他弟弟。”
“首先，让许崇明好好问一下安排他来的人。”祝一宁不认同，“其次，我不认为关系人命的事可以被定义为矛盾。”
许风眠再回来时差点没找到祝一宁。
其他人也都下车了，三三两两地站在路边透气。
许风眠找了一圈才找到，只一眼，许风眠觉得自己心脏都快停了。祝一宁站的地方——两三步之外，即是笔直的山崖。山风把祝一宁的体恤下摆吹得猎猎鼓动，许风眠不得不承认一个重逢以来自己一直刻意忽略掉的事实——祝一宁比起五年前瘦了太多。
灰白色的云在空中聚集，逐渐遮住阳光。天色暗了几分，风似乎变得更大了。她灰色的体恤渐渐融入天的色彩，好像上天想收回这份礼物。
许风眠小心翼翼走近她：“没想到这么远。”
“是，”祝一宁看着远处，“你何必来这受罪？”
许风眠一愣，迅速反应过来：该死，我这破嘴，真让她听见那句话了。
“只来一次，不如不来，你不是晕车吗？”祝一宁。
“我是说她，她只来这一次……不是我。”许风眠大脑飞速运转。
“那你还会来吗？”
“……”
几步之外便是悬崖，山风凛冽。
许风眠盯着那悬崖，难得清醒几分，没顺着祝一宁的话题聊：“你呢？你希望我再来吗？”
“不知道。”祝一宁的目光越过许风眠，向前一辆车望去，许风眠也扭头望过去，看见林姗仰头喝了几口矿泉水，然后钻进车里去。
想必是没什么事了。
考察团刚到达纳奇朵种植基地，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就迎上：“各位领导好，路上辛苦了。”说着就一一同人握手，一边自我介绍道，“我是纳奇朵咖啡种植基地的经理，领导们叫我小王就行，哈哈。”
章斌上前一步与他寒暄：“王经理啊，哈哈，你好你好。”
一行人走走停停，小王跟在一旁殷勤地介绍着，在他们身后，又跟着随时待命的领导和研究员，阵势十分浩大。
“梁老师，您看，这是我们的江县种植基地。海拔1200米以上，属于的是高海拔区。省农科院的专家来检测过土壤土质，水源，气温。非常适合种植高品质的阿拉比卡咖啡豆，包括铁皮卡（Typica）、波旁（Bourbon）、卡杜拉（Caturra）等品种。”小王指着一片地介绍道，“后续资金到位了之后，我们这边马上就安排扩大种植面积。”
考察团里的农学院教授严欣教授点了点头，笑了笑，“噢，不错。这些咖啡豆风味独特，酸度明亮，甜度高，适合制作精品咖啡。”
得到肯定之后，小王又接着介绍起另一片地：“将来我们将和省农大一起开发一块实验田，专门用于种植和研究一些新兴品种，如瑰夏（Geisha）和一些本地改良品种。”
“确实应当这样。这些品种具有独特的风味和较高的市场价值，是你们未来发展的重点方向。”
“这些还要多亏了贵校和省里专家们的指导，不然根本运作不起来！”
“咖啡种植基地扩建也能进一步吸纳农村剩余劳动力，嗯，不错。”考察团众人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您说得对。尤其是我们这些女人，又不能像男人一样出去打工，只能在家里闲着。现在好了，厂子就在家门口，又方便，又有工作了……”一个年轻女工凑过来插话。
章斌注意到一个现象，顺口问了：“我看咱们工厂里工作的大多是年轻的女工？按她们的年龄，正常应该还在上初中或者高中，她们都不用上学吗？”
小王打着哈哈：“哎呀，领导，我这里的工人都是到了合法劳动年龄的，绝对不存在雇佣童工现象。”
章斌：“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为什么这里年轻女工这么多，难道她们都不用上学吗？”
“这个……我该怎么说呢？这都是家长和她们个人的选择。我只负责招工和审核年龄，也不敢多去问别人家的私事。”
“那您觉得，这种情况对她们的未来会不会有影响呢？”
“唉，领导、教授，您可能不了解我们这儿的情况。我们这儿教育资源有限，很多家庭觉得上学不如早早出来工作实惠。再说，工厂就在家门口，能照顾家里，也能挣点钱补贴家用，家长们都觉得挺好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这毕竟是长远的事情。教育对她们未来的发展很重要啊。”
“您说得对，但改变观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也在努力，比如和当地学校合作，鼓励工人们参加夜校学习，提升自己的能力。”
随便吃过午饭，就开始了下午的安排。下午的行程比上午紧凑，一行人走访了整个基地，小王和几个小领导全程陪同，态度比上午还要热情。许风眠一行人被他们簇拥着，既要观察厂里的情况，进行拍照留证。又要应付他们的奉承，只觉时间过得飞快。
待他们走出基地时，已经暮色四合。
他们被带到一家饭馆，所有教授被邀请到包间。
小王把两本菜单递给带队的梁静教授和艾伦：“老师们看看吃什么？这家饭馆做我们这的特色菜，带皮牛肉呀，凉片呀，好吃得很，你们想吃啥点啥哈。”
许风眠扫了在场的人一圈，没找到人，然后站起来，淡淡地说，“失陪，我去趟卫生间。”
小王忙道，“诶，许老师……”
许风眠没理他，径自拉开门出去了。
余下的人都在大堂坐着，许风眠去溜达一圈，还是没看到人，走进隔壁的超市，收银台旁便是放烟的玻璃柜台。
许风眠低头选烟，大重九，玉溪，茶花，阿诗玛……澜省不亏是烟草消费大省，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原产地烟。
“你看看还吃什么——”讲当地方言的女声从货架后面传来，“哎呀，王经理不是叫你去找那个人吗？”
“急什么，她到了晓得给我打电话的。”
“哎，你听说了吗？刚才那领导在里面问为什么咱厂这么多年轻女工。”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咱这地区不都是这样吗？要不是祝家那事儿给咱们提了个醒，咱还傻乎乎地把闺女送去上学呢。”
“就是说呢！还大学生呢，净是瞎忽悠咱们。咱这些没背景没靠山的，还是不要去蹚大城市的浑水了。”
“可不是嘛！我还记得呢，祝家大女儿当年考上京城医大，和我女儿初中一个班呢，当时我还骂我家那个，人家考得上，你考不上，你脑子怎么回事？她还给我顶嘴来着。结果怎样？那姑娘骨灰都留在北边了，听说是跳楼来着。”
“对对对，我还听说，祝家明当年也是大学生，被人顶了工作机会，才回乡搞的建设。”
“谁说不是，两口子都是好人，还收养了一个闺女不是？”
“嗯，就他家那个顶顶聪明，顶顶好看的二女儿。”
“李嫂子，不是我说，那姑娘，邪门得很，话都不怎么讲的嘞。”
“你别乱叫，那姑娘可比你家那个在城里头混日子的儿子强多了……”
“她强？我儿子好歹安安分分读了书，没像她似的被退学啊！”
“口下留德，她也是惨，前脚姐姐跳楼，后脚自己就被退学回来了，还有个事，我听方家人说的，你别告诉别人啊……”
许风眠屏住呼吸。
“……她还蹲过看守所呢！”
后面的内容，许风眠再没听进去。
“嘘——阿弥陀佛，好了，我家妹子之前吵去大城市打工，结果被骗得一塌糊涂。还是在家乡好，虽然工资不高，但心里踏实。”
“我家闺女也是，我打算给她读完高中，就在镇上找个工做着，过几年说不定，我就升级做外婆了。”
“美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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