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业火焚烧苍穹,弥漫至终南海上。业火没有实体,水泼不灭,如今的终南海或也可改名为终南业火海。
一只灰白色的小舟漂浮在终南业火海上,随风飘摇,没有半分业火能够侵入其中。小舟尾部立着一把通体碧绿的仙剑,剑柄上镌刻着柳枝花纹,柳叶剑穗微微扬起,竟与小舟航行的方向不同。
这一叶孤舟上载着莲烬,本该于昨日命丧夜幽谷的魔尊,此刻仰躺在小舟上,一袭黑衣破破烂烂,露出他身上还未愈合的伤痕。
也不知究竟漂浮了多久,莲烬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一番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周遭无尽的业火。
“啪嗒、啪嗒……”他低下头发现有什么东西正不停滴落在衣服上,鲜红的,浸湿了好大一块,他摸了摸水滴的来处,竟然是眼睛。他根本控制不住,心头思绪纷繁复杂,血泪止不住地流。
哭?他堂堂魔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哭?不过是大战之中身体受创的后遗症罢了。
“哈哈哈哈哈”莲烬捂着眼发出一阵听不清究竟是喜还是忧的笑声,“要你来救我!谁要你来救我了?活该,活该!”
衣衫破败的魔尊殿下形容狼狈,脸上挂着新鲜的血泪,站在焚天业火之中好似疯魔。
小船随着他的动静左右摇晃,拂柳似乎听见了他的话,剧烈地用剑身敲击船尾。莲烬看向仙剑敲击的地方,那块木头的颜色与小舟相同,但隐隐发出白光,他伸出手查探那块木头,触感温润,其间饱含灵力。
这竟然是一块大宗师的仙骨。
仙族天生自带一块仙骨,随着不断修炼,可以将□□凡骨炼为玉肌仙骨,等全身上下都修成仙骨,那便是成就了金身,可千年不老,万年不腐,水火不侵。古往今来,除去飞升成神的,仙族修成金身的也不过十余人罢了。
拂柳仙剑一直敲击的地方露出一块灰褐色的树皮,旁边散落一些灰白色粉末,莲烬颤抖着去碰那粉末,还不等他碰到,那些粉末便闪着微微白光涌上前,紧紧贴在他掌心。
莲烬望着手中粉末,心头似有山崩地裂,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艘用仙骨做成的仙舟。
头尾镶嵌着一位大宗师的先天仙骨,舟体用罕见的上古梧桐树制成,凤栖梧桐,百火不侵,其上还覆盖了这位大宗师的仙骨灰烬。
叶怀舟。
莲烬心中的波涛比这业火海更加翻涌,他想起昏迷前在夜幽谷最后看见的画面,那位白衣胜雪的宗师眉心一点朱砂,神情温和宛若神明。却浑身是血,万剑将他粉身碎骨,最终被业火吞噬,魂归虚无。
叶怀舟,叶怀舟。
莲烬躺倒在船尾的骨头旁边,望着飘动的柳叶剑穗,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
百年前的临安叶家。
清晨,空气中还弥漫着一层晨雾。
“放纵形骸如春冰浅薄,片刻快意,德行崩摧。纵口腹声色,脱缰为劣马,损己身,蒙尘宗祠……”
叶家私塾明镜阁前,三四十名身着青碧锦衣的叶家弟子蹲着马步,面色郑重地念着叶氏家训。这是他们每天晨训必须做的事,临安叶家以治家严苛著称,门下弟子从记事起便要背诵家训,字都没认全的年纪,也要将家训铭记于心,日日警醒。
现今修仙者多投靠不问出身的门派,像叶家这样的仙门世家大多没落。好在叶家扎根临安多年,根基深厚,尚还有底蕴可以依靠。
站在最前方的是叶家嫡系弟子,领头的少年比同一排的弟子看上去小不少,少年人眉心有一点朱砂,面容尚有未经洗练的稚嫩,眼神却出奇沉稳,十七八岁的年纪便已是这一辈嫡系弟子中的翘楚。
这位少年是临安叶氏少家主叶泫,他面容清雅,年纪不大,已有出尘之姿,每日背诵的家训他念起来也毫不敷衍,庄严郑重,教人分不清是他在念家训,还是家训化作这样一位翩翩少年。
结束半个时辰的早课,他也不如旁的弟子一般胡乱伸展肢体,只负手站立片刻,便进了内间休整。
说是休整,他也没有半分懈怠。叶泫闭眼跪坐在前排靠窗的座位,背挺得笔直,青碧锦衣裁剪得当,衬得少年如同一棵古松。
时值春三月,晨光和煦,微风拂动,少年巍然不动,落地的木隔扇外才冒新芽的槐树枝叶轻轻摇晃,春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在他身上,盈满春意。
明镜阁主要教授家传仙法、仙门礼仪、骑射和诗词曲赋等等,前来授课的是叶家上一辈德高望重的长老,有时也会请外家道长前来讲授一些开阔眼界的东西。
今日授课的是思德堂长老叶守行,他穿着一身松柏绿外袍,其上用银丝绣着细叶落波家纹。他一如既往地梳着长老统一的束发,光滑整洁,可不知为何,今日颇显的有些灰头土脸。
行过礼后,叶守行沉声道:“今日开课前,有两件事需要告知大家,九阙天即将开启,此次九阙天秘境我们家会参加。”
九阙天是东陆中心的一处仙境,据传是万年前,上古时期众神成立天界前在人间的居所,仙气充沛,遍布高阶灵兽,有开满仙草的仙山,在那里修行事半功倍,是洞天福地榜上第一的存在。
九阙天对修行大有益处,每二十年会打开一次,只许二十五岁以下的青年进入,但叶家立家之后,过去千年从未参加过。
一来叶家惯来保守,又根基深厚,有自己的洞天福地,与其去九阙天争抢那摊到众人头上不知剩多少的机缘,不如留在自家修行。
二来九阙天虽然机缘众多,但也暗藏危机。仙境内遗留有上古诸神的许多阵法,经年无人打理,有些穿梭阵法渐渐生出了灵智,会随机连接东陆上的凶兽居所、奇谭险境,往年前去九阙天历练的弟子里一多半都是葬身在这些阵法之中。
基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理由,保守的叶家家主和长老们拍板决定,这机缘不要了,别挣不到机缘,反倒葬送了门下弟子的性命。
叶家作为古老世家,长老弟子之间多有姻亲关系,血缘关系盘根错节,所以不愿涉险。其余仙宗门派都是抢着送人去九阙天历练,虽然也可能葬身其中,但只要得到九阙天内的机缘,未来仙途定然光明璀璨。
下座弟子虽然有些震惊,可也没有十分意外。近些年世家式微,不得不承认那些宗门大浪淘沙的法子有其独到之处。
仙门仗着自己淘出的金子,大肆宣扬各自名号,售卖仙丹、仙器、符箓,严重冲击各地世家宗族声望。叶家还能算得上东陆南部说得上名号的家族,但也早已呈现颓势,如今走出这一步也在众人预料之中。
“虽然我们从不参与九阙天秘境历练,但族中情势大家想必也有所了解,我也一直认为温室培养不出真正的强者,唯有风霜历练才能磨砺出宝剑。只不过九阙天确实过分凶险,这次前去要面对真正的生死考验。”惯常严肃的守行长老此刻看向下方年轻弟子懵懂又期待的眼神,明白他们并不能真正体会族中长辈的心意。
“仙盟历代对进入九阙天的弟子人数都有限制,为的就是防止大宗子弟仗着人数抱团欺压弱小。此次我们准备派七名弟子前去九阙天历练,大家课后也得多做准备。”他并没有说清楚究竟是哪七名弟子,但大家心中都对人选有所猜想。
“另一件事,今天有一位新弟子要加入明镜阁。”他说完,有些气恼似的抖了抖白须。
众弟子惊讶,明镜阁是叶家私塾,虽有外家道长前来讲学,但从来不收外家弟子。而叶家的弟子们都是从小一处长大的,谁家小孩子年纪到了要来入学,那都是不用通知的事。今天竟有大家都不认识的人要进到明镜阁求学,众弟子都感觉十分惊奇。
叶守行说完也不见引新弟子入座,只是有些气急败坏地站在堂前沉默着。
叶泫始终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抬手朝窗外施法掀起一阵微风。
叶家地处群山环抱之间,高山雪水融化,建筑在小河两岸错落。明镜阁修建在河流中心的一座小岛上,两侧除了窄窄的石头小道,只有几棵冒着翠绿新芽的槐树、柳树,空中偶有柳絮飘飞,在春色绿意间洒下林间雪。
那阵风说大不大,刚好刮开窗外枝叶紧紧相依的槐柳,吹开柳枝,露出其下的槐树。
高大粗壮的槐树枝干上竟有一名少年叼着一片槐树新叶,穿着束身黑衣,修学用的青碧锦衣散乱地披在身侧,仰躺在槐树上,一条修长的腿伸出,漫不经心地晃荡着。槐树上积攒的露水因着他的晃动终于支撑不住,滴落一滴砸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溅起水花。
此时太阳已经挂在半空中,时辰尚早,晨光柔和温暖,斜斜地从少年身后照来,将他高扬马尾的发丝打得透明金黄。发觉自己身前的柳叶被吹开,少年冲着明镜阁瞥了一眼。
他眉眼上挑,是一双好漂亮的狐狸眼,乍一望仿佛看见点点星辰在他眸中坠落,灿若星河。
叶泫与他对视一眼,好鲜活的少年。
他翻身跃下槐树,掀动一旁的柳絮翻飞,携着窗外未散的晨雾,一脚踩在叶泫身侧的窗台上,背着春光轻盈地跳入堂内。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见他不走正门,踩着窗台进到室内,叶守行只觉得一阵火气冲上心头,奈何叶家规矩众多,他极少骂人,如今翻来覆去也只能反复念叨这四个字。
“叶崇!还不快快坐下!”见他大剌剌地站在堂内,不时左右翻动叶家学子书案上整齐的书册,叶守行急得将手掌砸在书案上。
堂下一阵议论纷纷,叶崇,是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此话一出,叶崇竟听话地立刻坐下了。
只是……他竟就近坐在了叶泫旁边。
叶家私塾都是一个学子一张书案,书案宽敞,即便坐上两个人也不显得拥挤。
叶泫见他坐在自己身旁,缓声道:“你为何坐在此处?”
叶崇并不像叶家学子那样端坐,他一脚弯曲,手撑在膝盖上,“我就想坐在这里。”
明镜阁的书案历来都是学子自行从库房搬到此处的,长辈事多,自然不记得给他安置一张书案这样的小事。
叶泫望向长老,叶守行许是觉得与叶泫这样品学兼优的弟子一处,或能管住叶崇,便用眼神示意叶泫保持现状。
叶守行走到叶崇身边,用戒尺点了点他不安分的双腿,见叶崇也算是摆出了端坐的姿势,才回到堂前开始授课。
拂柳:老爸你不记得我们了吗?你没有心!
小莲:心痛勿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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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临安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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