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叶崇坐起身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明镜阁里一眼望去没人,他披着一件不知来处的月白色外袍,摸着被长老打得有些痛的脑袋,伸了个懒腰抄起外袍向外走去。
倒也不是一个人没有,大约最后一堂课上完还没过太久,负责今日打扫明镜阁的弟子还没离开,他们拿着扫帚在阁外清扫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的柳絮。
叶崇双手抱在胸前,神色漠然地经过。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残阳留下的余光已经不多,一弯新月挂在对面空中,细细长长,毫不起眼。
弟子们聚在一起说得认真,并没有发现他。
“真的吗?怪不得之前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一名弟子拿着扫帚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挥动。
“当然是真的,我去问了父亲,他明明白白告诉我叶崇就是当年二伯和歌女私奔,偷偷生的孩子,前些日子二伯去了,才把他送回家里来,闹得长老们好不安宁。”说话的弟子朝着他们掩着嘴,小声说道。
“对对对,我中午回去跟阿娘说到这件事,她说送叶崇回来的车队还死了好些人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抚了抚胸口,似乎在说什么可怕的事。
“啊?这么晦气吗!”不知此事的弟子纷纷惊呼。
“可不是,私生子,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未及成年又克死了父亲,看他今天课上的做派,毫不讲礼仪规矩,真不知道长老干嘛要让他和我们一同进学。”一名弟子愤愤道。
“是啊……”
议论声不停,叶崇不知是毫不在意,还是早已习惯,面无表情地朝明镜阁大门走去。
就在他快走出去时,议论声突然停了。
叶泫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侧,“你们留在此处就是为了方便议论他人是非?”他手上提着一个食盒,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威严。
这群留下来洒扫的弟子中不乏年纪比他大的,此刻却都拱手向他恭敬地行礼,“二公子。”
叶泫挥手施法,将地上被胡乱扫来扫去的绵白柳絮聚在树下,“这些事不是他可以选择的,他从小不在此处学习,自然许多规矩做的不比你们好,但每日晨诵家训,我看你们都忘了。”
一名弟子恭敬回话:“记得的,家训十一条,不传无轻之谈,无听毁誉之语。”
叶泫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分辨一个人如何不是听他被传成什么样,而是看他做了什么,如今他什么都没做,你们便在背后如此议论,自去戒律堂领罚。”说完他便拂袖进了明镜阁。
众弟子被他训斥,不免有些面红耳赤,十分不好意思,彼此之间也不多言,收拾好剩下的东西便也离开了。
他们倒也不是对叶崇有多大恶意,只是叶家生活简单,管教弟子十分严格,每日生活并没有什么趣事,众弟子心思单纯,看待善与恶都十分简单。
难得来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便心生好奇,又因父母告知的信息,对他的身世感到十分意外,心中不自觉便对叶崇有了不好的看法。此刻听了叶泫的训诫,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大多红着脸走开了。
叶崇本来快离开了,听到叶泫的一席话,看着手中的外袍,扭头回去,恰好撞上了洒扫完离开的一群弟子。
众弟子见了他,联想到方才的事,也不知道他听到多少,连忙心虚地低着头走开。
叶崇回到明镜阁,想起叶泫,白日里把他从树上暴露出来,课上课下板着一张死脸,方才却又为他发声,看这外袍也多半是叶泫给的,他轻哼一声,对此人感到有些好奇。
叶泫环视屋内一圈,正要离开时,撞上刚进来的叶崇,他方才便感应到门口还有一人,想来就是叶崇,便知道叶崇大抵也听见了弟子们的议论。
他正要出声时,叶崇抬起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抢先一步道:“还你外袍。”说罢便将手中的衣裳丢给他。
叶泫也不问他为何知道这是自己的外袍,只从容接过,而后将手中提着的食盒递给叶崇,另一只手轻搓鬓角留下的长发,“这里有一些糕点,方才你睡着,错过了晚饭,家里不开小灶,你饿了便吃点糕点垫垫。”
叶崇接过盒子,掀开盖子,里面摆放着一盘圆滚滚的青团,一盘粉嫩的桃花酥。他没说什么,也不等叶泫一道,转身便走。
叶泫看着他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摸了摸鬓边长发,只觉这事有些棘手。
中午休课时,他去了议事堂,向长老询问关于叶崇的事,大体上和弟子们议论的没什么出入。
这一代叶家主家有两个儿子,长子叶散人和小五岁的次子叶隐拙,遵循叶家祖祖辈辈的规矩长大,兄弟间感情甚笃。可应继承家主位置的长子叶散人天资平平,勉强能算及格,次子叶隐拙却天赋惊人,堪称叶家近百年来最优秀的弟子。
此处本应有次子不满长子平庸,于是掀起血雨腥风的篡位故事一篇,但两位公子极为亲近,心性通透,长子叶散人自知资质不足,十七岁时便主动提议将少主的位子给叶隐拙,叶隐拙也欣然接过了少主之位。叶家长老们看着二人兄友弟恭,仿佛也看见了叶家之后几十年的光明未来。
转折发生在叶隐拙二十三岁时,他外出游历意外救下了临安菡萏画舫的一名伶人,才子佳人,英雄救美,不识凡尘的少年遇上温婉柔顺的伶人,几番接触下来便心生爱意,定下一生之约。
可叶家挑选族人配偶最看重家世清白,人品端正,势必不可能接受族人与伶人成婚,更别提让她做未来的家主夫人。
叶隐拙乞求兄长收回少主之位,他以为自己不做少主,或许就有迎娶心爱之人的机会。但即便最旁支的叶家人,也断然不能与伶官成婚。最后,叶隐拙在族中闹了好大一场,自废仙骨,化去金丹,脱离叶家与爱人远走高飞。
也就是那年,他们的父亲,先家主大受打击,病重身亡,叶散人接任家主之位,于次年将女儿叶澄立为少家主,借着女儿的过人天赋坐稳了家主之位。
或许是上天有意刁难,才子佳人的故事并没有好结局。叶隐拙离开叶家后远去临沂,与爱人徐婉心成婚,他靠着一身武艺开起了镖局,日子也算过的和和美美。
成亲后过了五年,徐婉心有了身孕,二人在他们隐居的竹林中,一人抚琴奏乐,一人闻声舞剑,携手在纸上写下孩子的名字——叶崇。
可命运无常,这个本该在爱与期盼中诞生的孩子,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叶隐拙也失去了自己此生挚爱。
往后十数年,叶隐拙一个人经营着镖局,将叶崇拉扯长大,教了他一身叶家家传武艺。
直到半年前,他在一次运镖路上偶遇魔族,失去仙力的他不敌魔物,身受重伤,撑着一口气回到临沂,临死前告知了叶崇身世,并修书请求兄长叶散人代为照料幼子叶崇。
叶散人极为疼爱弟弟,当初叶隐拙要脱离叶家,他也是百般劝阻,夹在弟弟与族人之间受了不少猜忌。如今看着失去双亲的少年叶崇,十分不忍心,力排众议,将叶崇接了回来,算起来叶泫还是叶崇的堂兄。
至于接叶崇回叶家的车队死了不少人,确有这一回事。也许真的是比较倒霉,叶崇在来临安的路上遇见了作乱的魔族,接他的车队伤亡惨重,他也被魔族捉去,救回来时受伤严重,休养了许久才好起来。
叶泫看他匆匆忙忙离开,目光沉了几分。
叶崇提着食盒走出明镜阁,叶家安排他住在汀兰小筑,离明镜阁有一段距离,从明镜阁正门走出,踏着雕刻成荷叶的石头小道,离开湖心岛。
叶崇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小的青团,晶莹圆润,散发着艾草清香。他也不吃,就拿在手中观赏,好像拿着的是什么翡翠宝玉一般。
夜晚的叶家十分安静,汀兰小筑在主宅的西南角,除了日常巡逻的弟子,几乎没人会走这条小路。夜间有阵阵微风,吹得叶崇额前的碎发不停晃动,小路边的草丛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忽然叶崇拿着青团的那只手红光一闪,掷出一物,破空声清脆,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接连倒下。
他走过去漫不经心地拨开草丛,三名黑衣人倒在地上,其中两个已经被叶崇掷出的东西一击毙命,另一个不知是侥幸活命,还是叶崇有意留他一命,正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苟延残喘。
叶崇居高临下,戏谑地看着黑衣人,“甩不掉的虫子,居然能找到这里,溪渊派你们来送死?”
“果然……是你,尊上……下了寒夜……令,你逃不了的。”他脖颈处的伤口汩汩地涌出黑色鲜血,说着说着似乎就要断气。
“不知死活。”叶崇不屑地说道,脚重重地踩在黑衣人脸上,微微扭动,黑衣人发出痛苦的闷哼。
“蝼蚁,也敢跟踪我。”说完便一脚踩碎了黑衣人的头颅。
叶崇在掌心化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莲,将三人的尸体收进红莲之中,莲花吸食魔血,他脚底的血迹也一并吸了个干净。
红莲吸饱魔血,通体散发出令人迷醉的妖冶红光,叶崇将它收回掌心之中,指尖蔓延出一丝细微裂痕。
“真是不禁用。”叶崇挥挥手,那条裂痕又消失不见,他提着食盒继续向汀兰小筑走去。
汀兰小筑建在河边,被灵气滋养而终年不败的兰花包围着,花朵散发出清新的香气,是一处清幽居所。
叶崇进门后不知想到什么,将食盒甩手扔在地上,轻捻指尖沾染的艾草粉,抬脚将地上的食盒踩了个稀巴烂。
忽然他又笑出声来,“道貌岸然的家伙,这副面具撕下来一定很有意思。”
粉碎的食盒孤零零躺在草地上,叶崇转身进了房间,留下满地狼藉。
小莲总有一天会为自己今天扔掉食盒的行为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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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临安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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