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仙规矩,新入门弟子当先净沐。
一为洗身,二为洗魂,寓意洗脱过往,迎接新生。
秦鹤棠寻了个日落西山时,独自抱起换洗衣裳去了洗灵池,过客匆匆她独往,偶有雀鸟归巢,啁啾不停。
她婉拒了几个上赶着讨好的师兄师姐的好意,声道自己性格孤僻不喜热闹,实则是在思虑如何将这些人拉到身后,步步往上爬。
洗灵池是个好东西,可以揭去她魂魄上粘附的脏污。但秦鹤棠是个穿越者,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安然越过这项考验,因而心事重重。
“师尊?”方望舒知其心事,出声问候。
秦鹤棠回过神来,轻叹:“无事,在想怎么蒙混过关。”
“蒙不过去的,此池设有阵法,人数稍一核对,就能知道个一清二楚。”方望舒操控胳膊指向几个布阵结点。
秦鹤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中逐渐泛了寒意。
“那但愿能平安吧。”
洗灵池是个相对封闭的地方,乍一看,活像个东北的搓澡堂子,冒着腾腾热气。
秦鹤棠裹着里衣,抬脚试探一番——
热的。
这不废话吗。
于是她稍微放下了心,整个人款款沉入水中。
下一瞬,洗灵池陡然变色,脏污一片,黑雾自她胸口冒出,又在池中飘散。
染了墨色。
秦鹤棠忽地眼前一片空白,以往世界的情景有如万花筒一样层层翻转。
她曾于死人堆中傲立,亦在旅途中邂逅一友,喜怒哀惧尽数被挖了个干净,那些痛苦的不堪的难以见人的回忆**裸地摆在眼前,就似揭开了一道道疤,又撒上了一层层盐。
好痛。
她心说。
方望舒眼见不好,连声道“宫廷玉液酒”夺来控制权,不想接管的那一刻,陷入迷惘的深渊。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倏尔天降魂魄,生生将他挖了出去。
他又见自己的身躯忙碌奔波,在离开的最后一刻,天际爆炸,一切的一切陷入虚无。
这是什么?
他不知。
洗灵池的功效深刻而长久,两人彼此默然,静坐在池中,魂魄痛楚而无能。
荒谬地,他们同时见一魂,栖宿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挣扎着顽强着拼死抵抗洗灵。
他们见这枚魂魄,从小小的个头,到被沈云帆捡回师门,长成亭亭玉立而睥睨世间的女剑仙,声名远扬。
宿主秦鹤棠还活着?!
他们同时心说。
也就是心意相通的时候,秦鹤棠意识回笼,纵身一跃跳出洗灵池,撇去身上水珠,望向那一池子乱七八糟的杂色。
啧,洗灵池,是来偷窥私事的吧。
阵法在她离去之时自行运转,脏污笼聚于一处,成了一枚黑球,压入阵眼处。
她心生疑虑,却也懒得再过问。
“晋升途径有二。”秦鹤棠换完衣服行在返程路上,“其一,通过定期宗门试炼,虽然稳妥,但太慢了。”
定期,每三月一小比,每三年一大比,只有大比的时候才可以得到晋升机会,且不说越往上名额越稀少。
这定是不能考虑的。
方望舒便顺着她的话往下接:“那第二呢?”
秦鹤棠望向天边孤月。
“第二,处理灾难级别的任务,日后评定功劳时,有望晋升。”
灾难级别,往往都是需要数个仙家同时出动的大事,发生原因多种多样,但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成就的。
秦鹤棠接下来几日都一门心思投在如何及时参与到这种任务中,刚晋升的外门弟子怎么想也不可能加入,顶多也就是跑跑腿,在后方救救人。
半月后,她奉命接了委托,去驻京城仙府送讯息密卷。
“不见仙的汪淑舫对吧?密卷已接收,这是公章,请您收好。”
秦鹤棠双手抱拳:“谢过。”
然刚踏出仙府,就被浩浩荡荡的官兵拦住了脚步。
“小姐,陛下在寻能人贤士,可否请您走一遭?”
秦鹤棠眉头一跳,心道这闻千占卜能力真是个挂,自己才到京城就大动干戈派了官兵请自己移步。
方望舒拉着调子:“去吧去吧,驻京城仙府出来的仙家子弟,也不是第一次被‘陛下’请了,算不上惹眼。”
当秦鹤棠冷着脸入了皇宫,面见在尸语花丛中醉卧的闻千时,挑起一边眉。
“国师大费周章以暗号唤我来,有事?”
闻千笑出声,采来一朵尸语花,一片一片地薅去花瓣,懒洋洋道:“算不上什么事吧,卖个人情?有事没事助个力?”
“请国师明示。”
那朵尸语花只剩花蕊,蔫巴巴的,被闻千随手抛到半空。她笑言:“先不说这个,听说沈云帆那家伙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
还真是。
清风明月沈云帆,催债的手段比不上秦鹤棠狠辣,但也算兢兢业业,武功之高,人人惧怕。
也算是在黑白两道混出了名堂。
据说他光是站在那里,自报了家门,就有人忙不迭献上欠款或脑袋,以求息怒。
秦鹤棠想了想那场面。
怕是沈云帆从未怒过,永远带着笑意。
哦,或许在他人看来,是不寒而栗的笑。
她答道:“是,我从帮主那听说了,金银债帮之事劳烦国师挂心。”
“挂不挂心的全凭我个人心意。”闻千起身伸个懒腰,抻抻脖子,似做了套广播体操,“我想说的是,你既想快速晋升,不如就借着金银债帮和朝廷之力,搞点大动静。”
秦鹤棠下意识防备起来。
闻千道:“这么提防干嘛?我又没说要殃及平民百姓。君为舟民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一时彼此无言。
秦鹤棠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道:“纵是我答应,也不能保证帮主同意,我得先回去禀告。”
闻千摆手道:“好说,记得帮我转告一句话。事成之后,我自见他。”
秦鹤棠俯身作揖,背手离去。
*
“师兄,敢问阮平秋师兄身在何处?”秦鹤棠捎来公章,“我是来递交委托公章的。”
那位师兄愁眉苦脸,连连叹惋:“不巧,阮师兄几日前被召去了掌门府邸,自那以后就没回来,也不知是做甚去了。”
秦鹤棠眉头一跳:“那……”
“哦不过,阮师兄曾留下一句话。我想想,好像是他近日馋潭州的糕点了,尤以海棠糕最为上佳,七日内最为爽口。唉我也想吃啊,甜滋滋的。”
“好吧,劳烦师兄将我这枚公章交了去,也算我完成任务。”
回房途中。
秦鹤棠神色冷厉了下来,她漠然道:“知道了?”
方望舒沉声:“嗯,寻个时间去安排吧。”
金银债帮的总部设立在潭州,阮平秋此番话,言下之意,若自己七日杳无音讯,则金银债帮由秦鹤棠全权掌管。
怕是阮平秋被太清子盯上了。
“岑晚,岑晚。”
收纳入系统的灵魂,虽然被剥离出去,但也能接受到来自宿主的传唤。
一阵呼唤后,秦鹤棠脑中浮现出岑晚的声音。她将阮平秋的讯息尽数告知,又命手下人做好准备。
“明白,我这就告知师傅。”那头沉寂一会儿后,岑晚又传来话语,“师傅要我传话,先是问候秦小姐近况如何,再一个是,他在各地发现大大小小的阵法,似有夺人魂魄之效。”
“夺人魂魄?”
“是,只能夺人,妖兽皆无碍。”
秦鹤棠若有所思:“先派人暗中看守吧,莫要叫人误入。”
“好。”
通讯断掉以后,方望舒阴阳怪气地重复一句“秦小姐近况如何”,像模像样惟妙惟肖。
秦鹤棠哼道:“不好,没下人服侍,奔来跑去,累得不行。”
方望舒拉长了调子:“喔——那我服侍秦小姐可好?”
“没大没小。”秦鹤棠嗔骂道,“你有身体了再说。”
“师尊变了,师尊嫌弃我没身体。”
“……”
“一百八一杯。”
她选择交换控制权,原地装死。
“谢师尊大恩,方方我去也——”方望舒在一阵狂笑中从椅子上窜起,夺门而出,像个被任务整疯了的神经病。
秦鹤棠:“……?”这娃疯了。
当她看清去路时,不由愕然。
方望舒愣是带着她来到了洗灵池,围着池边来回走动,倏尔止步,俯身单膝下跪。
“怎么了?”
“我在看布阵节点。”
布阵节点是由几枚寒石镇压而成,寒石上皆刻有字符,好生眼熟。
方望舒随手拿起一枚,阵法便弱了一分,但与之相对应的是,有一股强悍的吸力在阻止这一切,更见洗灵池中黑气笼聚,越来越浓郁。
“快放下!”秦鹤棠厉声喝道,“这洗灵池不对劲!”
方望舒恍若无闻,自顾自地把玩,反倒抛回去一个问题:“师尊可认得这字符?小提示,桃源里。”
秦鹤棠醍醐灌顶:“羽蹄!”
“对咯,师尊真聪明。”方望舒将那枚寒石砸向黑气中心,下一瞬见黑气散去,冤魂无数,尖厉刺耳,旋即贱兮兮地笑道,“一百八一杯——”
秦鹤棠:“……”
行,我来善后,有你的。
她暗骂一声,御起轻功,于各处布阵结点挑起寒石,猛然转身飞踢,寒石便准确无误砸向黑气,激起千层。
阵法被破,黑气散尽,洗灵池亦逐渐趋于血色,和长生教那玩意没什么两样。
秦鹤棠拉下了脸。
“太清子有够能耐啊。”方望舒笑言,“师尊,这算不算做好事?有道是日行一善,来世好相见。若有这一日,我天天和师尊相见可好啊?”
“好你个头啊,谁让你现在暴露了!跑!”
她下意识地吼完,拔腿狂奔后,才恍然想起跑的只有自己,不由得再一次暗骂。
不见仙御敌阵法层层启动,震颤绵延千里。
深夜时分,无数弟子闻讯出来,神色无一不是警惕而惶恐,他们手中皆握着自己的武器,窃窃私语。
适时上空传来三下悠远的震荡,太清子的声音响起。
“不见仙来了个不速之客,洗灵池附近,谁人身上粘附魂魄,谁人即是入侵者。抓活的,晋升!”
躁动。
兴奋。
整个不见仙都癫狂了起来,他们不怀好意地冲向洗灵池,不知不觉将那方圆几里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方望舒时刻盯着人群动向,压低了声音:“师尊,别跑,现在越跑越有嫌疑。”
秦鹤棠没想到破了阵还有后顾之忧,但她有系统加持,粘附在身上的魂魄被自动吸入系统,浑身清爽。
她闪身融入夜色,又在不经意间加入人群队伍,顺着师兄师姐的指示围堵洗灵池,不时惊呼:“那入侵者跑到哪里去了?”
“那里好像有发现,我们去瞧瞧!”
所谓的发现,也不过是一池血水。
浩浩荡荡翻找一夜,不了了之。
“走吧走吧,我看入侵者早跑了。”
“我也走了,困死了。”
人群慢慢地散了,秦鹤棠将要抬步时,忽见身后有一男子讪笑而来。
“我记得你,你是前阵子走了后门的汪小姐。”
秦鹤棠挑起一边眉:“纵是走了后门又如何,孤身狩猎食魂鹿,这可作假不得。”
那人噗嗤笑出声来:“作假不得?前后表现出来的分明不是一个人。”他猛地凑近,笑意敛起:“说吧,你是谁人?”
秦鹤棠淡然摊手:“我精神分裂,我是我,我还是我。”
那人:“?”
秦鹤棠笑道:“你就当我是精神病吧。”
那人:“……”
他的大脑明显空白一瞬,眼见秦鹤棠白了一眼暗骂一声“神经病”后,忙不迭又跟了上去。
“在下金秉,汪小姐这是在夸赞我?不对,汪小姐为何会知道在下的名字,莫非你仰慕我?渴求我?心悦我?”
秦鹤棠:“……”脑残。
她察觉方望舒有异样,道:“一百八一杯。”然后美美隐了身。
方望舒接替的那一刻,冷嘲热讽。
“哟,金秉师兄对吧。”
“是。”
“你说说你,尖嘴猴腮凶神恶煞牙还缺了一颗,当自己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美君子呢,有事没事在这勾搭我这楚楚可怜小姑娘,也不看看自己才多大点,好意思吗?”
金秉陷入了彻底的大脑断片中,听那恶毒调侃话语一个接一个,连话都插不上,末了终于爆发。
“你……你骂我?你敢骂我?”
“骂的就是你,总归你也打不过,我就爱看你这种气急败坏但又伤我不得的表情。这样吧,我们比划一下,我输了我任你马首是瞻,反之亦然。反正你也不敢赌,嘻嘻。”方望舒冷嘲热讽,在金秉暴走的前一刻飘飘然道,“宫廷玉液酒。”
控制权接替。
“你想干嘛?”秦鹤棠猛地昂首,下压重心躲过金秉的攻击,“这么毒,不单单是生气吧。”
方望舒声音冷得吓人,但偏生的又挑起一分戏谑:“诶,还真是。”
秦鹤棠:“……那你自己打。”
方望舒连声惊呼:“我错了师尊!其实是想拉他当个垫脚的!”
秦鹤棠抓住机会猛地反击,一把弱不禁风的舞扇可抵他千万奇袭,不多时就将人狠狠反钳在身下。
“我说了吧,打不过的。”她学着方望舒的语气嘲道。
金秉卸了劲儿,彻底认输:“行,我唯你是用。不过我还是不解,你背后到底是谁人?”
秦鹤棠笑言:“说了啊,我精神分裂。”
手起掌落,金秉陷入昏迷。
她明白方望舒的意思。
既然找不到所谓的入侵者,那他们就凭空造一个。
金秉刚巧不巧成了背锅的,浑身黏附从系统中提取出来的魂魄,又被秦鹤棠五花大绑拉在身后,引得围观不已。
秦鹤棠木着脸来到太清子府邸,扬声道:“外门弟子汪淑舫,已擒到入侵者,请掌门核查!”
骤然府邸大门敞开,汹涌澎湃的灵气扑面而来。
秦鹤棠见门后站立两列,个个都实力不菲,却都以黑面罩遮了面容,甚至看不大清身材。
“进——”
秦鹤棠拱手作揖,拖着金秉踏入府邸中。
“你唤汪淑舫?”
“是。”
“把人送进来,再同护卫切磋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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