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看到病床上的吴桐雨眼睫颤了颤，站起身把顶灯关掉，只开着一盏台灯翻看病历。
吴桐雨吃了药，但是依旧睡得很不踏实。
其实吴桐雨恢复的还算不错的，她也很久没来找叶秋了。
今天吴桐雨来得有点急，问她问题的时候，叶秋发现她的左手抖得很厉害。
躯体化——手抖伴随肠胃痉挛，头疼，四肢僵直。
吴桐雨好像回到了叶秋第一次见她的状态。
必须要药物介入了。
黑暗中，放在吴桐雨头顶的手机亮了又暗了，亮了又暗了。
叶秋走上前，把她的手机放在自己手边。
同一个电话再次打来的时候，叶秋接了起来：“喂，你好，吴桐雨正在休息，等她醒了我让她给你回电话。”
对面静了几秒，一个沉稳的男声传了过来：“你是？”
“我是她的心理医生。她刚吃过药，你有什么急事吗？”
这次，对面沉默了更久的时间，然后才问：“我可以过去找她吗？”
“我不确定她现在是不是想见你。还是等她醒过来吧。”
“那我不见她，我跟您聊聊，可以吗？”
“不好意思，作为她的医生，我和她聊过的一切事情都需要保密。”
“我不是要打探什么，就随便聊聊。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可能影响到了她，或许对您判断她的情况有点帮助。”
叶秋看了眼吴桐雨：“好，你过来吧。”
*
叶秋给眼前的男生倒了杯热茶，然后坐在了他对面的转椅上。
“叶医生，吴桐雨她现在怎么样？”张梦尧急切地问。
叶秋喝了一口水：“不算特别糟。但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她是什么时候来找您的？”
“今晚七点左右。”
“她跟您说什么了吗？”
“没有。她是来找我开药的，我让她留一会再走。”
张梦尧双手交握，又分开，犹豫片刻，才又问：“是……是有自杀倾向吗？”
“嗯。但是她没有行动，而是直接来找我了，所以我说不算特别糟。你说发生了一些事，具体是什么呢？能详细讲讲吗？”
张梦尧把手机截图给叶秋看。
叶秋一行行仔细看过去，最后放下手机，轻声问他道：“你们在一起了？”
“嗯，但是已经分手了。”
叶秋“哦”了一声，然后笑了笑：“挺好。吴桐雨还是第一次交男朋友，我觉得她比以前强大多了。别担心，她会好起来的。”
张梦尧听到这句话，才抬头看了看叶秋：“我……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她要是醒了，您转告她一声，让她别多想，好好休息，等事情平息了再回来。”
叶秋的笑容有些狡黠：“嗯，我会转告她的，但是她听不听，我就不知道了。”
张梦尧一愣：“什么意思？”
“吴桐雨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吃了药之后，人虽然在思维上会有些木木的，但是内耗被压制，她可能会更有力气直接回学校介入这件事。”
“您……”张梦尧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他伸手按了按，“她以前是不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不好意思，这个我不能说。”
张梦尧抬眼，顿了一下，肯定道：“那就是经历过了。您帮忙劝劝吧，我有些担心她的状态，不想让她卷进来，毕竟这件事本来跟她也没什么关系，都是我的错。之前，我不知道，现在想想，她好像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有些躯体化症状。”
叶秋啜了口茶水：“不用过于自责，你也是受害者。等她醒了，我观察观察，要是没太大问题，也不用着拦她，有点事干也是好事。”
说到这里，她忽然轻笑一声：“而且，她挺喜欢干这种事的，会恢复得更快的。喝点水吧，别太紧绷。”
张梦尧端起杯子，这才闻到飘出来的浓重的茶香。
“叶医生，吴桐雨的家人，没过来吗？”
“没有。她没告诉家里人。”叶秋握着杯子，“你觉得，她和她父母，关系好吗？”
“我也不是特别了解。她妈妈失踪很多年了，前一阵子发现了一点线索，但是后来又断了。她爸爸似乎挺严厉，估计工作很忙，只对她做一些大方向上的指导。然后她哥哥，倒是对她很关心，经常和她联系，不过就是控制欲有点强，她不太喜欢她哥管她。如果她以前经历过这种事的话，我倒是可以理解她哥哥的这种心理了。”
听他对吴桐雨的情况侃侃而谈，叶秋有些惊讶道：“这还叫不了解？她跟你说的，比对我说的详细多了。我都不知道她妈妈的事情。”
“是嘛……”张梦尧摩挲着杯子，指尖有些烫。
“你们为什么分手呢？”
张梦尧想了想，又喝了一口水，才缓缓道：“这上面说的，也不完全是造谣。当时我家出了点事，被人误会劈腿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家的事，就没解释，我没想到会这样。吴桐雨听说了我劈腿的事，然后就分手了。她可能是害怕被伤害，但是还是……”
张梦尧低着头，指尖已经被烫成红色了，但是他依旧抓着杯壁，毫无察觉。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我打算把造谣的那个人揪出来，然后交给警察或者学校处理吧。”
“我建议，你找吴桐雨商量一下。你可以先把你的真实情况跟吴桐雨讲讲，你们之间的误会解除了，才好进行下一步。”
“我们之间没误会。”张梦尧低声。
“你不是说……”
“我劈腿的事，她没信。”张梦尧忽然用发烫的指尖遮住了眼睛。
如果只是隔着误会，那再上前一步简直太容易了。
可是没有误会。
她一开始就没信。
她到底是对他抱有怎样的期待啊。
叶秋转身端起水壶，给张梦尧把杯子添满了。
“谢谢。”
滚烫的水从舌尖流到胃里，合上眼皮再睁开，他眼里的血丝更多了。
“喝得太烫，容易得食道癌。”叶秋说。
“嗯，谢谢提醒。”张梦尧放下杯子。
“压力大吗？”叶秋重新坐下。
听到这句，张梦尧忽然抬起头，看向叶秋。
随即，他后仰身体，右腿叠在左腿上，手腕搭着膝盖，看着对面的叶秋弯了弯唇角，轻声调侃道：“叶医生，我不是来看病的。”
叶秋垂眸望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有些惊异于他一瞬间的气质转变。
此时，他轻靠着沙发，四肢舒展，背挺得很直，也完全不回避与她的对视，似乎丝毫不设防，一副轻松自在的神态。
仿佛刚刚还压在他肩上的重负，霎时就烟消云散了。
叶秋也跟着笑了笑：“嗯，你也不是我的病人。”
两人又聊了几句吴桐雨的情况，张梦尧就告辞了。
叶秋再去诊室，吴桐雨已经坐在床边玩手机了。
“感觉怎么样？”叶秋问。
吴桐雨扭头，敲了敲脑壳，才慢悠悠道：“感觉……感觉现在笨笨的。”
“嗯，挺好。”叶秋观察了一会她的状态，然后关掉电脑，“你回宿舍吗？快到熄灯时间了。”
“你们，刚才聊了些什么？”吴桐雨的语速很慢。
“我了解了一下你这次是受什么刺激了。”
吴桐雨低低“哦”了一声，又说：“叶医生，你觉得，张梦尧是不是有点……我说不好……我感觉他好像经常失眠。有时，感觉和我很像。”
叶秋从电脑屏幕上方看向吴桐雨：“你是因为这个才和他在一起的吗？”
“不知道。”吴桐雨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然后笑了声，“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人貌似潘安，但是印堂发黑，一副不是很吉利的样子。然后在他肩头上方抓了一把，你猜怎么着？”
叶秋撑着下巴听她胡说八道。
吴桐雨笑着说下去：“我张开手一看，嚯，一手的尘缘。”
叶秋打了个哈欠：“你刚不是在看什么鬼怪志异吧？我觉得你没事了，可以走人了。”
吴桐雨从床上滑下来，理了理衣领：“谢谢叶医生，我也感觉好多了。那我回去了，叶医生早点休息，注意身体哦。”
等吴桐雨走到门口，叶秋又叫住吴桐雨：“处理完这件事，记得回来复查，别让我去学校揪你。”
“好，我知道了。”吴桐雨慢吞吞地回头，又慢吞吞地走出去。
走在马路上，吴桐雨想着刚才的那个梦。
吴桐雨梦到那个宾馆了，张梦尧和他哥哥就站在她的前方。
她绕到两人正面，张梦尧旁边那个人忽然变成了一具骷髅，她被吓醒了。
骷髅？
吴桐雨脚步顿住。
一个念头在脑子里炸开。
她连忙翻出地图，在那个宾馆周围搜索。
果然。
“金城戒毒所”。
她早就应该反应过来的。
上次只想着旅游景点了，明明看到这个地方了，居然给错过了。
吴和宇去过这个地方找人，她知道。
为什么张梦尧不愿意说。
为什么吴和宇看张梦尧眼熟，又想不起来。
为什么张梦尧叔叔婶婶千里迢迢过来，居然两天就回去了。
如果是戒毒，他当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如果吴和宇见过他哥，那觉得张梦尧眼熟就不奇怪了。
如果他叔婶只是来看他哥，而不是来旅游……
一切都对上了。
“以前想这种事需要这么久吗？啧，吃药就是会变笨啊。”吴桐雨伸手敲了敲脑壳，自言自语，“快点好起来吧，不想吃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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