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除夕的时候,因着守孝,晏朱明本以为这会是她这辈子过过的最冷清的除夕了,却不想今年更甚。
偌大的江府如今只剩下她与谈幼筠两人。
炭炉里的银丝炭燃得旺,桌上摆着八宝斋送来的素肉席面,碗筷却只放了两副。
谈幼筠给晏朱明夹了块素鸭,语气轻缓:“别总盯着盘子发呆,承夜在漠北,知道你惦记,定会好好照顾自己。”
晏朱明刚点头应下,顾允怜爽朗的声音一路从江府和晏府相通的角门传来:“快跟我去晏家!奇了,今年晏洄竟然还知道着家了,竟还把鞭炮备下了!幼筠,你快来替我瞧瞧他是不是在内阁住久了中邪了!”
顾允怜一路风风火火杀进了江家堂内,说着,就拉起谈幼筠的胳膊往外走,晏朱明瞧见阿娘这个模样,也立刻起身拿了披风跟上。
到了晏家,才算真的有了年味儿。
院中挂着串灯,红绸子绕着廊柱,晏洄正指挥着仆役挂鞭炮。
晏朱明刚接过纸包,就听 “噼里啪啦” 一阵响,鞭炮炸起的碎红落在雪地上,映得满院通红。
顾允怜捂着耳朵笑,谈幼筠站在廊下,看着眼前的热闹,眼底的落寞也淡了些。
进了客厅,炭炉早烧得暖烘烘的,八仙桌上铺着绒毯,却没像往年那样摆开骨牌。顾允怜坐定后,忽然从袖中摸出个蜡丸,递给谈幼筠,声音压得低:“西疆那边刚送来的,你瞧瞧。”
谈幼筠接过蜡丸,捏碎外壳取出张纸,借着烛火快速扫了几眼,脸色瞬间白了,手指微微发颤。
晏朱明和晏暾对视一眼,都没敢出声。顾允怜也收了笑意,轻轻拍了拍谈幼筠的手。
片刻后,谈幼筠深吸一口气,将纸折好塞进袖中,脸色渐渐恢复平静,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坚定:“知道了,我会留意。先不说这个,难得过年,别扫了大家的兴。”
顾允怜立刻点头,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招呼着姨娘摆牌:“来来来,打牌打牌!”
晏朱明松了口气,凑到晏暾身边,小声问:“兄长,你最近还去三清观吗?”
晏暾耳尖一红,轻咳一声:“……年下了,去的少些。”
顾允怜一边打着牌,也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包姨娘喂了她一张五饼,她立刻杠了下来,随后侧身看向自己的长子,嘲讽道:“还不是因为年下了,宋贵妃家的丫头回宫去了?”
满屋子的笑声又响起来。
直到夜深,众人才散场,晏朱明扶着谈幼筠往回走。雪地里的脚印一串连着一串,谈幼筠忽然开口:“承夜那边,会没事的。”
晏朱明点了点头:“我知道。”
谈幼筠和晏朱明走后,顾允怜回到了卧房内。
进门就瞧见晏洄坐在软榻上,捧着一卷书装模作样地看着。
她当即走过去,伸手就揪住他的胡须:“相爷今夜怎么有兴致来妾身这里?”
晏洄疼得“嘶”了一声,伸手拍开她的手,却没真动气,只皱着眉道:“你这性子就不能改改?一把年纪了还动手动脚,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传出去又怎样?”顾允怜大喇喇往他身边一坐,狐裘的毛蹭到他的官袍,“我是皇室郡主,你是当朝丞相,咱们俩的热闹,京城里谁不乐意看?”
言罢,抱臂斜睨向他。
成亲二十载,晏洄比起年轻的时候,倒更添了几分味道。眼角虽有了细纹,却没显老态,反而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温润,像浸了多年的墨玉。
他脱了外裳,里头穿了件月白锦缎中衣,领口绣着暗纹,衬得肩背挺直,握着书卷的手指修长,比京中那些年轻公子还要惹眼两分。
顾允怜看着看着,心里那点别扭劲儿突然翻涌上来,一个飞扑就把晏洄按在了榻上,声音里颇有些火气:“你这老东西,天天躲在尚书台,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小妖精!”
晏洄手中的书被她打落,却也不恼,声音温软:“别气,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今夜除夕,你难道还要赶我去姨娘那儿睡么?”
顾允怜冷哼一声,伸手捏着他的脸颊,指尖颇有两分用力:“回来有什么用,明儿个一早我还得唱念做打一番,再将你赶回尚书台去。”
晏洄轻叹一声,问道:“你既然不愿,便不做吧,年节容我留在家中陪你,不好么?”
顾允怜却道:“陛下心思重,梁王府兵权在握,晏家又掌相权,咱们若是走得近,难免有人嚼舌根,到时候不仅咱们俩,连孩子们都要受牵连。”
晏洄的眼睛终究暗了下去。
他低声道:“你同岳父之间的通信可得多加小心,最近京里不太平。”
顾允怜挑眉:“怎么不太平?是东宫又闹出什么事了?”
“前几日尚书台收到几封密报,开年之后就要组织春闱,东宫借着这个由头,已经往礼部塞了不少自己人,还跟兵部的几个官员走动频繁。萧家和他走得更近了,前些日子萧将军递了折子,想把漠北的兵权再往自己手里收一收。”
顾允怜的神色也沉了下来:“他想动漠北的兵?三皇子和承夜还在那儿呢。”
“所以才让你留心。”晏洄看了她一眼,语气软了些,“东宫近来的部署,总让我觉得会有大事发生。他们在西疆也定有眼线,你与梁王之间的通信务必要确保稳妥。”
顾允怜从他怀里直起身,嗤笑一声,语气里颇为刻薄:“他顾胥廷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分,又与萧家狼狈为奸!偏偏阴毒算计的手段一套接一套,构陷忠良、拉帮结派,满脑子想的不是怎么稳固江山,而是怎么把碍眼的人都除掉!就这德行,也配当君主?我就不明白,凭什么生在前面就该占着最好的位置?有能耐的人被压着,没本事的却能坐享其成,这规矩本来就荒唐!”
晏洄连忙按住她的手,怕她动静太大被外面听见,声音压得低:“慎言!这话要是传出去,要惹祸的。”
顾允怜却不怕,反而凑近他,眼底满是不屑:“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他顾胥廷要是真有本事,就不会靠着打压异己、勾结外戚来稳固地位。你看着吧,他越是急着动手,越说明他心里没底!江家那二位是过于正派,才会被小人暗算,可同样的招数,一次灵,次次就灵验么?我爹可不同!”
晏洄早就习惯了自己这位妻子是不是冒出来两句大逆不道之言。
实际上,她年轻的时候还要狂放,有了孩子之后已经收敛许多了。
而她说的那些话,虽然狂悖,晏洄却深觉有理。
看着她眼底的火气,晏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知道。你和梁王的能力,我自然放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也别总这么冲动,有些话心里明白就好,别挂在嘴边。”
顾允怜翻了个白眼,终于还是住了嘴,又翻身压住了晏洄,勾住了他的衣带:“知道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她笑得奸诈。
次日一早,顾允怜神清气爽地起了个大早,然后对着镜子练了半晌的黑脸,却还是掩不住眼底的餍足。
无奈,她只得往脸上扑了厚厚铅粉,又搓了些黛笔的灰抹在眼下,才勉强做出一副怨气冲天的模样,进宫去了。
第一次以镇国公夫人身份出席元日朝谒的晏朱明瞧见她这副模样,无奈扶额。
元日朝谒的礼仪素来又臭又长,谢恩毕,到了下午外命妇还要向皇后请安。
到了立政殿,晏朱明却发现有些不太对。
往年仪程,内命妇的朝见皇后是上午,外命妇则是下午,两拨人并不在立政殿内打上照面,可晏朱明和谈幼筠进殿的时候发现,宋贵妃竟然正襟危坐于一个秀凳之上。
皇后高居主位,摸着手里一柄玉如意,语气平淡地开口:“昨儿个夜里,漠北递了战报来,说镇国公江承夜,亲自领兵去追辽国的耶律烈了。”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谈幼筠步子微顿,脸色瞬间白,晏朱明的心亦是猛地一沉。
至于顾允怜,原本耷拉着的眼皮倏地抬起,看向皇后的眼神多了几分锐利。
皇后继续道:“耶律烈是害死江家两位将军的凶手,如今承夜这个孩子要报仇,本是情理之中。只是啊,那漠北的雪天,路况难行,辽人又狡猾,若是一个不慎……”
她话未说完,目光却扫过谈幼筠,“江夫人,你是承夜的母亲,怕是比谁都担心吧?”
谈幼筠勉强笑了笑:“劳皇后娘娘挂心,承夜年轻,性子是急了些,但他身边有欧阳先生和三皇子照拂,想来不会有事。”
“三皇子?” 皇后轻哼了一声,目光瞥向了一旁端坐的宋贵妃身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三皇子性格软弱,据说此次追击是江承夜自己力争,三皇子虽想阻止,也终拗不过他。”
她顿了顿,又说:“年轻人有冲劲是好,可太执拗、刚愎自用,就容易栽跟头。承夜这样不管不顾地追出去,若是出了差错,不仅江家要伤心,连带着三皇子也得被拖累,毕竟镇国公如今只剩下这一支血脉了,护不住的话,满朝忠臣该如此心寒?”
宋贵妃没立刻接话,倒是顾允怜先笑了,声音颇有些漫不经心:“皇后娘娘这话可就偏颇了。漠北的军务,向来是萧将军做主,承夜虽是镇国公,却也得听主将调度。您想啊,没有萧将军的首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违抗军令私自追击。他既然能追出去,定是萧将军早有部署,心里有数呢。”
她摊了摊手,故意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臣妇虽出自将门,但到底也是一个女眷,哪懂什么军国大事?也就是听原来阿爹手下的亲兵说过,军令如山,没有主将命令,连营门都出不去。倒是娘娘,连漠北谁力争、谁劝阻都知道得这么清楚,真是为朝政操碎了心。”
听完她说话,一旁的宋贵妃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开口了:“可不是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三皇子在漠北,有他自己的考量,我这做母亲的,倒不想瞎操心。操心多了容易老,臣妾呀还是想做个心宽体胖之人,倒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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