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朱明目送顾胥廷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还维持着半靠的姿势，背后垫着软垫，脸色依旧白得像覆了层薄霜，只是眼底的茫然淡了些，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静。
“江夫人，您也别太伤心了，”陪侍的几个贵妇都是一脸的关切，凑上前来。
亦有几个也跟着附和：“是啊，夫人。江将军是英雄，您能为他守节，也是段佳话。往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们说，咱们虽帮不上大忙，递句话、搭把手还是能的。”
晏朱明听着这些话，脸上扯出一抹极淡的笑，那些贵妇人们，或有些是真心钦慕江家忠烈，对她另眼相看，更有些，只怕是另有打算。
毕竟，方才那一遭，谁人还看不出来太子对晏朱明的觊觎之心？就算她言之凿凿说要孀居，将来的事情谁有知道呢？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一丝精光，只是轻轻动了动唇，声音依旧虚弱：“多谢各位夫人关心……只是我突然想起，方才乱着的时候，江良娣她……”
她的话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江良娣是为了陪我过生日才设宴，后来听说她动了胎气，进了产房……这都过去这么久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殿内的寒暄氛围。贵妇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关切都变成了恍然——方才光顾着围着晏朱明劝诫、议论守节的事，竟把还在产房里九死一生的江良娣给忘了！
终于有人慌了神：“产房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传过来，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晏朱明听到这话，脸色又白了几分，挣扎着就要从贵妃榻上起身。
“姑娘！您慢些！”白芷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步，稳稳扶住她的胳膊，又伸手托住她的腰，低声劝道，“您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得很，产房那边人多手杂，又满是血腥气，您去了若是再受了惊，可怎么好？不如让奴婢先去探探消息，回来跟您说？”
“不行，”晏朱明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她靠在白芷身上，慢慢站稳，脚步虽虚浮，却依旧朝着殿门的方向挪，“我得亲自去看看。良娣是因我才设宴，若是她真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安不下心。”
她一边说，一边推开白芷想扶她回榻的手，又往前迈了一小步。锦被从她身上滑落，露出她单薄的肩背，月白襦裙贴在身上，更显得人弱不禁风。
还没走到产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稳婆急促的呐喊：“娘娘再加把劲！孩子的头快出来了！”可奇怪的是，喊了半天，却没听到锦葵半声痛呼。几位有过生产经验的贵妇脸色顿时变了，宋贵妃见状皱着眉道：“不对劲啊，哪有产妇生产不喊痛的？莫不是……”
话没说完，就见产房的门被推开，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撞在晏朱明身上，吓得连忙跪下：“太医说……说良娣娘娘身子太弱，怕是……怕是撑不住了！”
晏朱明心里一紧，未及开口，就见宋贵妃一把抓住迎上来的太医，语气严厉：“里面到底怎么回事？”
太医满头的冷汗，手里的药箱都快拿不稳了，颤声回道：“贵妃娘娘息怒！良娣娘娘是早产，本就气血亏空，方才又受了惊吓，此刻已经没力气喊了。臣已经给娘娘灌了参汤，可……可效果甚微啊！”
他说着，指了指产房的方向，声音更低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还没来，臣……臣也不敢擅自用猛药啊！”
晏朱明站在一旁，听到“太子和太子妃都没来”，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失态，抓住太医说：“为何不去请？”
太医道：“方才去请了，但是太子和太子妃似乎有要事相商……魏大监说就快到了！”
晏朱明在心底冷哼一声，锦葵腹中之子难道不是顾胥廷的骨肉么？
前世，顾胥廷盼了多年都不曾得一血脉，如今有人能给他延续香火，他倒好，不顾锦葵在鬼门关前苦苦挣扎，倒是忙着和萧清敏清算起来。
虽然早已经看穿他无情无义的本质，一股怒意还是从心底翻涌。
还真是——一点都不辜负她对他的了解啊。
她刚想吩咐人再去请，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顾胥廷带着魏大监匆匆赶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怒意。
他刚走到产房门口，就看到站在人群中的晏朱明，眼神下意识地顿了顿。
晏朱明几乎藏不住眼底的怒火，她闻着如今产房的腥气，更是一面都不想见到此人，可众人面前又无法发作，只得埋下头，装作虚弱不堪的模样依在白芷的身侧。
顾胥廷调转脚步正要向晏朱明走来，产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稳婆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孙！”
不一会儿，一个被明黄色缎子裹着的小小布包被抱了出来。
顾胥廷脸上的怒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狂喜，他推开身边的人：“东宫终于有后嗣了！”
魏大监连忙跟上，周围的贵妇们也纷纷道喜，场面瞬间热闹起来。
可看到小皇孙的模样，顾胥廷的面色又沉了沉：“为何看着面色如此差？”
稳婆道：“娘娘是早产，小皇孙自然虚弱。”
顾胥廷忙招手：“太医呢！”
自然有擅长儿科一道的太医列队齐整，小皇孙立刻被转移到了另一侧偏殿，一群人便跟着乌泱泱地去往那处了，竟将锦葵所居的宫殿空了出来。
晏朱明趁机拉着白芷，借着人群的掩护，悄悄绕到产房侧门——春意正守在那里，见她来，立刻悄悄推开一条缝，让她进去。
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锦葵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看起来虚弱至极。
她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看到是晏朱明，嘴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你来了。”
晏朱明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冰凉得吓人，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你怎么样？疼不疼？”
锦葵摇了摇头，示意身边的侍女都稳婆都退下，才低声道：“疼是真的疼，可比起萧清敏给我下的毒，这点疼算什么。”
晏朱明眼圈微红：“我在外头，差点怕你撑不下去……”
锦葵的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我生来如野草一般，与你们这些皇亲贵胄不同，不是什么娇嫩的人。否则，就萧清敏给我下的毒的剂量，我能平安活到此刻？能在今日杀她个措手不及？”
晏朱明叹息：“你这个计划我本就觉得凶险万分，偏你一直说无碍。如今看来，哪里无碍了？你是真的狠，敢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做局。”
“我从来都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锦葵抬眼看向晏朱明，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几分锐利，“晏朱明，虽然我是风尘出身，能入东宫享得富贵，也是你提携，但你也不要小看我。”
晏朱明活了两世，委实不曾佩服过谁，可看着锦葵如今苍白惨淡的面容，她竟油然生出一股子敬佩来。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同我或许真有什么血缘。”她幽幽道，“我从不曾小看你，如今却是还要叹一句自愧弗如。可是锦葵，你可想过，从今往后，你打算如何？”
锦葵笑了笑，语气很轻，却异常坚定，“我早就不想待在这东宫了，这东宫雕梁画栋，锦衣玉食，我做着这个太子良娣，瞧着是万人之上。可是这里的人，个个都戴着面具，并不比红袖招干净多少。顾胥廷想要这个孩子稳固地位，萧清敏想要这个孩子夺权，可他们谁都没问过我，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看着晏朱明，眼神里带着恳求：“之前你帮我赎身，算是我欠你一次人情，这次……我想求你再帮我一次，帮我和孩子安排一个新身份，我们想离开京城，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
晏朱明沉默片刻。
她不得不承认，在赎下锦葵，安排入东宫当下，她只当锦葵是个棋子。
可如今看着她，却开始唾弃曾经有过此等想法的自己。
锦葵入东宫之事，到底是送了她一场富贵，还是欠了她一条性命呢？
谁又说得清？
“西疆怎么样？”她看着锦葵，“你知道，我外祖父在西疆的势力还算稳固，能护你们母子周全，而且远离京城，没人会找到你们。”
锦葵的眼睛瞬间亮了，连忙点头：“好！只要能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等孩子长大了，我想让他学武，不用像他父亲那样争权夺利，只要能保护自己，保护想保护的人就好。”
晏朱明看着她眼底的憧憬，轻轻点了点头：“放心，我会安排好的。等风声过了，我就派人送你们去西疆。”
就在这时，产房外传来魏大监的声音：“江夫人，殿下让您出去呢，说要给小皇子赐名。”
晏朱明连忙起身，对锦葵道：“我先出去应付，你好好休息，有事让春意找我。”
锦葵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背影。
在这冰冷的东宫，晏朱明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也是她离开这泥潭的唯一希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