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高,人少,路难走。
兰笑的手还被绑着,走的时候身体不灵活,跟在花无咎后面,一旦步子迈大了,就活像个不倒翁,在那里原地摇来摇去半天,稳定姿态,再接着往前。
花无咎看不惯她走得慢,耽误她回去吃饭,说了她两句,兰笑就道:“既然这样,恩人不如把我的手给解开,我走得快点,也免得耽误恩人功夫。”
花无咎微笑道:“我解开你的手,你跑了怎么办?你在背后偷袭我怎么办?我干嘛要给我自己找麻烦?”
兰笑沉默片刻,道:“……你还是不信我,对不对?”
花无咎逮住那两个男人,打了两个巴掌把那个胖子弄醒,挨个带进房间问,是怎么回事。那两人说法倒是一致,说这女人前几天晚上到他们家偷东西,他二人觉得这人可能是个惯犯,流窜作案的盗匪,就将人绑了,放在旁边堆柴火的小屋里面。
那女人则说,她只是饿得走不动道,晚上去偷点干粮,没有拿他们家任何值钱的东西,那俩兄弟见色起意,奸污了她,把她关在柴屋里面,想要她以后当他们的媳妇。
那俩兄弟支支吾吾,对这件事闭口不谈——很显然,他们抓了人却不报官,里面藏了私心。
至于那个女人,花无咎发现,她讲话的声音,跟那天晚上在义庄醒过来的女尸,十分相似。
花无咎去问她,她交代得倒也快,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就被人抬到了义庄,她不过是个流民,家乡出了洪灾,一家人一起逃命,在沧州城跟家里人走失,成了个乞丐,到处讨饭吃。也就是那天晚上从义庄出来,才到了这户人家偷东西吃。
花无咎道:“你到底是不是大盗,我怎么知道?”
兰笑连忙摇手道:“我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没有撒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义庄里面,我都不知道那是义庄,我只是醒过来很饿,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往外面跑。你跟我说,我才知道那是义庄……“
花无咎道:“那天晚上,我跟我那徒弟从义庄离开,那魔修为什么没有抓你?”
兰笑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当时躲在木板下面,你们之前吓到我了,我就没有敢吱声,你说的那个男人,跑出去追你们,没有管我。他可能、可能是急着追人……”
花无咎道:“嗯,姑且信你。”
兰笑松了一口气,道:“那姑、姑娘,可以将手给我解开了吗?”
花无咎道:“不行。”
兰笑道:“……为什么?!”
花无咎呵呵笑道:“因为你刚才看见了我杀人,万一你中途跑了,或者遇见人大喊大叫,跑过去叫救命,揭发我的罪行,那我就洗不干净了。”
兰笑道:“姑娘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怎么可能反过来坑害姑娘呢?”
花无咎停下来,冷哼一声,扭头对兰笑道,“那可说不准,恩将仇报,我见得可多了。”
兰笑闻言,也不再谈要解绑的事,就这样背着手跟在花无咎身侧,过了一会儿,她们走过村子,兰笑才道:“姑娘若非好心,不会杀了那两个贼人,可姑娘又说担心我恩将仇报,既然如此,姑娘又何必之前救我呢?姑娘真叫人看不懂。”
花无咎冷笑一声:“你别再那里给我戴高帽,我可没有说我是什么好人。”
兰笑一时语塞,良久才道:“那姑娘为何要杀那两个男人,到时候衙门的人发现,不是要找姑娘麻烦吗?”
花无咎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转过头对兰笑道:“那两个男人对你见色起意,我路过此处听见你叫救命,于是将他们两个斩杀,你明白了吗?”
兰笑迟疑了一下,花无咎见她一副脑子没转过来的样子,再补充道:“总之,不是我故意要杀他们,而是他们要奸杀你,我才出手帮忙,到时候,你就这么跟人说。”
兰笑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两个人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人多的地方,一条街的街口。这会儿已经是傍晚,街上行人往来匆匆,街边还有人在叫卖钟馗的画像,其他地方,很多店门都已经关掉。
花无咎本来想找个地方吃东西,见那些面铺、酒楼、糕点铺全都打烊,扭头瞪了兰笑一眼:“看吧,都怪你,走那么慢。”
兰笑吐了吐舌头,道:“要是你将我手解开,说不准这会儿还没关门呢。”她顿了顿,又道,“话说,我看你功夫不错,上一次,你不是还拖着你那个徒弟飞吗?你怎么不干脆带着我飞,还早一点过来。”
“我为什么要带着你飞?”花无咎嗤道,“抱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半路咬我一口,捅我一刀?而且那么飞起来累,要不是情况紧急,我才懒得飞呢。”
就她们两个聊天的功夫,街上本来还星星点点的人,一下子已经全都走光,那个卖钟馗画像的货郎,手里面还有剩的,见她们两个停在这里,走过来还问了一句,要不要买,花无咎摆手说不买,他就收拾起来那些画像,盖进背囊里面,飞快地往出城的方向跑。
花无咎道:“等会儿到了衙门,你就如实交代发生过的事情。当然,除了我杀人那件事。”像怕她不听话,花无咎再补充一句,“我教你这么说,你自己麻烦也少,明白了吗?”
兰笑当然明白。
她偷东西的事,被人糟蹋的事,往深了算都是无辜,可是越是这种事情越难说清楚,反而照花无咎的说法,她们俩跟这件事关系不大,衙门就不会问太多细则,出很多纰漏。
这会儿人都跑光了,花无咎心里边说不出来,有一点瘆得慌——万一那魔修晚上会在这里乱逛,她也打不过,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念及此,搂住兰笑,纵身往衙门的方向飞去。
兰笑第一回上天,空中啊啊啊叫了好几声,然后就晕了过去。晕过去的人死沉死沉,花无咎感觉手里一滞,差点被她带得岔了气,从半空中跌下来。
凡人真是麻烦。
花无咎腹诽一句,将人拽得更紧,飞得更快。
***
“我回吴府的路上,见到了一个死人,尸体陈在路边。我走过去看,死的正是白日在那算命摊子旁边讨东西吃的那个乞丐。”
曲剑宗、丹毛仙人、周桃李都不愿意参与到无归门寻人的事情里来,议事的时候,自然也没有他们,本来议事堂里面座位不多,地位低的弟子往往都只能够站着,这会儿人少了,几乎人人有座,抬起头,就能够看见所有人的脸色神态。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去看阿琳。
阿琳正在喝茶,闻言将茶盏放下去,纤纤玉指按了一下脑袋,道:“我可没有杀他。当时,我跟你们所有人一起走了,哪里来的功夫去杀人?”
众人当然不是怀疑她故意杀人。
她踹人一脚,除了那乞丐和她,谁知道是轻是重?
阿琳呵呵一笑,手放下来:“我那一脚,也绝对不会杀了他。白门主,你且放心。”
花无咎道:“我当然不是怀疑你。”
阿琳道:“那白门主怀疑是谁?”
“那乞丐死在路边,身上并没有外伤,眼睛鼻子嘴巴,也都没有流血,有人说,他是饿死的。”
司空风道:“乱说。”
花无咎道:“不错,那乞丐不是饿死的。但具体怎么死的,没有人说清楚。衙门的人过来将尸体搬走,我在旁边听人讲话,说最近死的尸体不止这一具。死了好多乞丐,就在最近,还不止一个人见过。”
“乞丐么,自然是寻不到亲朋好友,也没人愿意敛尸入墓,自然都送去了义庄。我去了一躺义庄……”花无咎顿了顿,道,“义庄里面许多尸体,也都是这种街头边的乞丐,一件衣裳穿到破都不肯换。我掀开白布看了一下,在里面有一具尸体的手指甲,还有袖口的位置,发现了芝麻粒。指腹的位置有一层薄油,没有洗过手,凑近了闻,臭味里面,混着一点食物的香气。”
随临赫然惊道:“那个卖油果子的?”
花无咎点头道:“不错,我疑心是她藏了毒杀人,所以去义庄比对。我又去问了那个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讲,并不是经常见那卖糖油果子的女人,这些卖吃食的小贩,都是城里面游荡,哪儿有生意做,就在哪儿停一阵。”
司空风皱眉道:“白门主的意思是,那魔修为了不惹人注意,在城里面四处偷毒,专门让那些死了也没有人管的乞丐吃,死掉的尸体就会被送去义庄,等到方便的时候一同下葬。那卖糖油果子的,就是那魔修的同伙?”
花无咎点头:“是。我正是如此猜测。我到衙门问过,最近半个月,拉到义庄里的尸体,比前两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众人惊愣不已,花无咎继续道:“我去义庄的时候,还找到一个女人。先前我说,那天晚上严子玉失踪,义庄里面一具女尸乍然醒了过来。”
徐千秋道:“是,上次白门主去义庄的时候,也提过此事。”
花无咎道:“那女人醒过来正是半夜,据她自己说,找不到路,乱走,走到一户人家想要偷东西吃,结果就被人给捉了。我问过她,她说记得那个女人,给过她糖油果子,她吃了两口,因为太饿了,反而一吃油重的东西,反胃想吐。东西吃进去没多久,她就吐了出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她就到了义庄。”
阿琳道:“白门主的意思是那糖油果子里面有毒,但那女人命硬,没被毒死,撞上这样一个巧合。”
花无咎点头。
众人寂寂无声。
白天那女人当着他们一众仙门中人的面,居然面不改色地招呼那个乞丐过去吃东西,之前那个魔修,连无归门的弟子也敢抓,从来凡间的魔修都是躲着他们走,这种情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花无咎道:“现在我想,有两个可能。第一,那魔修并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那个卖糖油果子的女人,是其中一个。第二,那个魔修差使了那个女人替他办事……不过,不过我想,这个可能比较小。”
“那个女人如果是受人差使,不会这样坦然。第一次犯,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也不可能——城里这段时间,多了那么多死掉的乞丐,她明显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她敢当着我们的面做这种事,应当还没觉得我们发现了此事。”
徐千秋拍桌而起,神情怒然:“岂有此理,杀人取骨,丧尽天良。”
花无咎道:“那魔修迫不及待想要炼骨,不惜在城中投毒杀人,想必还会继续下手。”
司空风听出来花无咎言下之意,问道:“白门主有什么高见?”
花无咎道:“我们若能抓住那个女人,说不准就能够找到他们老巢,救出来严子玉。”
花无咎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地图,那张图画得潦草,但是极大,打开之后几乎占据了一半的桌面,众人必须起身去看。地图上面是整个沧州城的布局,但只标记了道路宽直,重要的拐点。
花无咎指着图道:“这图是我问衙门要来的,更详细的地图涉及到城防守备,衙门的人不愿意给,所以潦草,不过这些路,不会错。明日我们分头行动,去找那个女人,未免打草惊蛇,发现她的踪迹,不要抓人,跟着她走就行。”
若是强行去抓人,说不准人没有抓住,她就再也不敢来沧州城,反而失去了接近那群魔修的机会。
众人心知其中要害,纷纷点头。
等大家都看完图,记下来明天各自负责搜索的地块,花无咎就将图收起来,问众人还有没有别的意见。
徐千秋道:“此事,要不要跟曲剑宗的人商量一下,也许加上他们的人手,可以找得更快。”
众人都不搭话,去看花无咎。花无咎想了想,道:“也行,不过此事,还得劳烦徐道友出面。”
大家忙了一天,都是又困又累,商量好,就出了门,各自往各自住的地方行去。阿琳初来乍到,吴府这处园子本来已经没有多的房间,吴老爷就说帮她找个好的住处,但她说自己愿意住严子玉住过的那间小屋,故而出门的时候,她就跟花无咎一道往回走。
俩人一左一右走着,阿琳总是不着痕迹地打量花无咎,一会儿盯她的脸,一会儿盯她的腰,一会儿盯她的脚,花无咎被看得麻麻的,心想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但也不好意思多说,刻意跟她拉开距离。
可谁知道,她往前面多走几步,阿琳就多跟上来几歩,她慢两步,阿琳也慢两步,反正绝对不会偏离她半步的距离。
总算,到了严子玉曾经住过的那间,又小又窄的屋子门口。
“白门主,要不要进来坐坐?”阿琳走到门口,刚刚打开门,又回头喊马上就要加速离开的花无咎。
花无咎随口道:“哦,不用,你那屋子,我已经坐过了。”
阿琳呵呵道:“白门主真会说笑。”
这女人来历不明,是个魔修都说不定,她傻了才会进她屋里去坐。
花无咎打个哈欠:“今天劳累阿琳姑娘帮忙,早点歇息吧。”
***
夜深人静,司空风仰躺在床上,心中拔凉拔凉。
一位祖宗还没有消停,另一位祖宗又找上了门来。
窗户“啪叽”一声,像耗子撞了一下,轻而又轻地往外面拉动,院子里面有虫鸟的叫声,叽叽喳喳,轻得好像一只毛笔在心间上面细细地拨动,又颤又痒,由不得人要去寻。
司空风从床上坐起来,扭头就看见窗户钻进来个人,进来的时候还怪有礼貌,一站直身,就伸手将窗户给拽了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阿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举起来手指边吹边问,“还知道不关窗户。”
她这人总是这样,身边好像有吹不完的灰尘和脏东西,到哪儿都要拍两下。
司空风从床上起来,点燃灯,一豆灯火,足以照亮房间内的东西。他走到桌前坐下,阿琳也到桌前跟着她坐,一副不当外人的样,拿着桌上的茶杯就开始把玩——把玩是一个很不屑的动作,司空风觉得自己的脑子就跟那个茶盏一样,正在被季月的手指翻来覆去的敲打。
司空风僵硬地笑了两下,道:“哈哈,季护法,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这么久没见,猜你会来,白天无归门那么多人,你有话不好讲,我都看出来啦。”
季月将茶盏放下,“咚”的一声脆响,茶盏在她手里碎裂成渣,“那你有没有看出来,我来人间是想要做什么?”
司空风心头一跳,脸上还在笑:“哈哈,我怎么知道。你……来旅游?”
“你还跟我笑?你诓我说魔尊不想要见我,我到魔宫几次,都被你劝了回去。可明明是魔尊不在,你越俎代庖,你害得我……你害得我……你让我以为魔尊对我不喜,你该当何罪?!”
整个魔宫上下都知道,季护法对魔尊青睐有加,此人杀人不眨眼,只有涉及到魔尊的话题,才会这样不知所措口不择言。司空风赶紧道:“误会!我绝非故意欺瞒!”
季月冷笑一声:“我听说你来人间,是为了寻宝?魔尊不在魔宫,想必交代了你料理魔城事务,你却为了一己私欲擅离职守。”
司空风道:“那就是更大的误会!”
季月一脸不信,道:“什么误会?”
司空风压低声音,凑到季月耳边道:“魔尊不在魔城,实非我有意瞒你。是魔尊吩咐,不让其余人知道。”
季月拍桌道:“那魔尊为什么要让你知道?!”
司空风道:“哎,魔尊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我怎么知道?”
“……”季月道,“你继续讲。”
司空风道:“魔尊吩咐,要我瞒着所有人。那所有人当中,我自然觉得是有你的。你来找魔尊,我当然要替魔尊瞒着。魔尊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看到季月危险的眼神,司空风把想要说的坏话吞进去,改口,“魔尊的话,我当然奉为圭臬。魔尊来人间有要事办,我听说人间出现了法宝,顺便过来看看,但更重要的是,我想要助魔尊一臂之力。”
季月懒得听司空风瞎掰扯,直奔主题:“我问你,严子玉是不是就是尊上假扮?”
司空风点头,严肃道:“正是。此事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交代,魔尊假扮严子玉一事,只告诉我一个人。”
季月皱眉道:“他假扮成无归门弟子,是作何意?”
司空风道:“魔尊的事,我不方便往外面传。”
季月道:“尊上假扮成无归门弟子,是不是为了接近白映青?”
司空风瞪大眼睛,季月知道自己猜对,拍桌而起:“果真如此?!好啊司空风,这种要事,你竟然瞒我?”她话毕,抄起来一个茶盏就往司空风头上砸,司空风赶紧闪身躲过。
“别打,别打,等会叫别人见了,过来发现你我二人在这里商量事。”
季月知道其中要害,手里面抄起来的茶壶放下来,忍住心情,转问道:“尊上失踪,又是怎么一回事?”
司空风战战兢兢往回走,季月看不惯他这副走两步退一步的扭捏样,直接走到司空风身前,抓住他的衣襟再问:“要是尊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救命啊,我的姑奶奶,魔尊有三长两短,我做得了什么?”司空风道,“其实这回,你来得也正好。上次他们设计好抓魔修,尊上跟白映青一道,我怀疑其实尊上并非被魔修抓走,而是白映青擒了他。”
“什么?!”
“尊上修为高深,区区几个魔修,怎么可能奈何得他?可如今几天时间,他都没有任何消息。我觉得只有白映青有这个本事,她离尊上最近,而且尊上对她没有防心。我怀疑,她才是罪魁祸首。”
季月愣了一下,立马道:“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司空风道:“本来我是如此猜想,可今天她说那些话,我又怀疑,是否真是那些魔修抓了尊上。总之,这件事古怪,我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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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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