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多么美好的一天。
阳光,初夏,青春。
只剩你在腐烂。
既然是万物焕新的季节,为什么不曾带走你呢?
你这么想。
是你被孤零零地撇下了。
记忆卡在某个刺耳的节点。
在日复一日相似却不同的、廉价而鲜艳的青春里,似乎只有你一个人在为了“我们的节目”努力奔波。
摔在发烫的地面上,包里的谱子飞了一地。
校服穿在身上像一种活力四射的死意。
皮肤被夏日的灼阳刺痛而溃不成军,好像将自己的狼狈**裸摊开暴露在大众面前。
新长出来的皮肤粉粉嫩嫩,也不负众望地娇气,稍有不慎就更容易破皮,旧伤叠新伤,新皮复新皮。
你低头,下意识地隔着并不太厚的校服布料,碰了碰手臂内侧某个位置。
那里似乎还残留那根冰冷的针在肌肉纤维里搅动的尖锐痛楚。即使不是疤痕体质,这种需要长期、反复进行的治疗,也注定让旧的淡褐色印记还未完全褪去,新的、粉红色的细小伤疤就又覆盖上来。
即使在闷热的初夏,你也固执地穿着长袖长裤校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是你能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尊严,一点坚持。
汗水在布料下悄悄汇聚、滑落,带来粘腻的不适感。
那么——该为现在的这份心情加上怎样的滤镜?
……考试完了。
这是一句不合时宜的双关笑话。
似乎在升上高中后就再也没出现短暂的灵光,让现在的沮丧显得矫情而愚蠢。
你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框成一个取景框,透过它看着刺眼的天空。
鱼眼镜头真有意思,这样看起来好像一条恐惧回到水里的鱼一样。
在惩罚到来之前,先一步被恐惧控制了——你总是这样。
回教室吗?等着聆听最后的审判?等以后踏入社会了还是只知道哭和满地打滚吗?应该去思考一些深沉的,比方说关乎生存,关乎好饿好困的问题。
你的胃确实在隐隐作痛,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
……不要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了。
操场上空空荡荡,阳光炽热毒辣,把塑胶跑道晒出一股化工产品的味道。
你是真的很讨厌阳光。
与其等待着那不可能有和不可能再有的慰问,让人胃犯恶心,还不如暂时性逃避现实。
……尽管你知道会有人来的。
带着那种公式化的、饱含同情却又置身事外的表情。
熟悉会滋生轻视,偏偏期待又是一种微妙的暴力。
被困在这里的都是一丘之貉。
仅此……而已。
……
“于佳,于佳,你在听吗?”眼前的陌生男老师皱着眉,“你们组还有人没回教室,辛苦你了……去找一下吧。然后让她来我办公室一趟。”
语气里透着习以为常的疲惫。
听起来这似乎是不止一次发生过的事。
他感受着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身躯点了点头。
中原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做个旁观者。
要找谁?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午休的时候不进教室,反而跑外边去?
他的视角,或者说“于佳”的视线,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教室门口瞥去。
好多陌生面孔。
但教室的格局和他所认知的似乎并无不同,甚至还有几张他所熟知的脸,比如苏扬,比如陈川,但其他坐在座位上的同学他一个也不认识。
那些本该熟悉的位置被一张张陌生的脸占据,安静地做着各自的事,就好像……被什么人替换了一样。
但或许这才是这个班级真正的样子。
——为什么我会这样想?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某种说不清的违和感。
有哪里不对?
不容他细想,身体已经自发地动了起来,迈步走向教室外的走廊。
他的视角开始跟着这具身体在陌生又熟悉的学校里四处乱晃。
午后的阳光带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爬山虎在走廊里摇摇晃晃,阳光投下新的影子,偏偏此刻的学校空无一人,除了他自己(或者说于佳)轻缓的脚步声,就只有远处马路上偶尔传来的模糊鸣笛,更像是某种bug。
中原中也想起在教室门口那仓促的一瞥,努力比对着记忆里同学的脸,似乎少了什么。
“越鸣,你到底在哪里呢?”这具身体的主人碎碎念道。
中也的意识猛地一颤。
原来是她。
……他或许知道在什么地方。
四楼女厕。
虽然先前跟着太宰治实地考察过(现在想来那家伙绝对是不怀好意),但此刻以这样一种方式、这样一种身份再次前往,依旧让他感到一阵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别扭。
这具身体的脚步明显因为他的思绪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继续向前。
……或许还有点心理阴影。
那趴在门板上蜘蛛一样的红色身影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一道鲜明的刻痕。
对了。
说起来,那天他是怎么回家的?
记忆在这里断层,像是被谁刻意剪掉了一截。
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突破思维壁垒的时候,那扇门开了。
“吱呀——”
苍白的脸几乎没什么血色,抱着一个看起来很有分量的书包。
罪魁祸首蜷缩在角落里,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她仰起脸。
露出很难看的一个笑容。
声音绵绵的没什么气力:
“谢谢你……找到我。”
“因为我的任性麻烦到你了呢。”
人类真的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都是个体的生物,却多么渴望和他人建立情感链接。
越是负能量越希望别人带给自己元气,明明自己选择孤独,却还是想和别人有深刻的精神联系。
只要不流露出悲伤的表情,人们就无法理解其他人的悲伤。
假如说,那会,哪怕露出一点悲伤的表情,甚至于留下泪水,周围人的看法,风评,一定和现在大不相同吧?
但自持强大的人不肯留下泪水,所以也不被人理解。
这样一想,就会觉得是件很悲伤的事。
意外地,她很好说话。
没有想象中的抵触或辩解,只是抄起书包就默默跟在了于佳的身后。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长长的爬满爬山虎的走廊上。阳光透过叶隙,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组长。”她忽然开口,打断了于佳的——或者说中原中也的——思绪,她好像很喜欢用职务称呼别人?
她似乎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以至于他的嗓子里堵了很多干瘪的安慰的话语,此刻都显得不合时宜。
“很抱歉一直那样对你,你真的、真的是个很好的组长。”她说道,语气诚恳。
她夸人很真诚,当那双黑眼睛望着你时,瞳孔里会映出你的倒影,让人不自觉认为对方是真心的。
“……那样?”这个词几乎是脱口而出,中原中也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疑问,并非于佳原本想说的。
这具身体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介入而微微僵了一下。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了。
她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耸了耸肩做出一个略显轻松的姿态:
“啊啦,这种事情说出来显得我太小气了吧?因为赵老师当时指派你作为接替我学习委员职务的人,我一直都对你的态度很差呢。”
她忽然停了下来,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
“……对不起。”
和他认识的那个家伙完全不一样。
……不,或许是一样的。
只是态度不同。
“那都是初中的事了。”于佳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但中原中也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微微加快的心跳。
“是啊,”越鸣接话,语气似乎因此轻快了些许,“这说明赵老师虽然人不行,但眼光还不错。”
她试图让这句话听起来像个玩笑,但效果不佳。
哪里有这么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中也忍不住想。
话虽如此,于佳的身体依旧留了点心,放慢了脚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现在她们几乎是并肩而行了。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确实做的比我好多了。”
他感觉这具身体像是堵着一团不上不下的气,最终只能来上一句:
“你……不要紧么?”
问出口后,又觉得这话过于苍白。
怎么可能不要紧呢?
“嗯哼~其实就把我放在这里几小时也没关系哦?”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或许等到上课前几分钟我就会灰溜溜地走回来呢。”
她笑了笑,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
“越鸣。”于佳忽然停下了脚步,这个动作让中原中也感到意外——这似乎是身体自己的意志。
“什么?”她抬起头,脸上带着真实的困惑。
“我不知道你们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但是,”于佳咬了咬唇,“那时候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中原中也隐约觉察到了貌似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知道啊。”越鸣说。
她的回答太过迅速,反而显得不真实。
“——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这句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分不清是自己的意愿还是这具身体的意愿。
越鸣转过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说出来反而感觉我更像是祥林嫂吧?”
“因为从我嘴里说出的事实必定会被我自己的主观想法影响,所以你也绝对会偏向我的。”
“而你知道一部分后,一定会很好奇,所以就会去找其他人了解另一部分,这时候你就会发现,哇,原来我是在骗你唉!”
她忽然笑了,声音轻飘飘的,逆光在走廊上看不清脸,只有轮廓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万一我才是那个坏人呢?”
“如果你把我当成坏人的话,无视也没有关系哦。”
“最重要的是,”她的声音低沉下来,收敛了所有情绪,变得平静而坚决,“我可是答应了别人,守口如瓶。”
她的手指在胸前比了一个封口的手势。
“真不好意思啊,难看的一面被你看到了,”她歪了歪头,语气变得轻快,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一定要替我保密哦?组长。”
“……好。”他听见自己说。
风吹起来对方的发丝,那种和朋友一起在单调、乏味、无趣的校园里一起走走转转的感觉让中原中也感觉很新奇。
这具身体的脚步似乎变得轻快了一些。
这种两个人一起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但就是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无所事事感,甚至看得到越鸣伸手去够墙壁上的爬墙虎叶子。
“我们……是朋友吧?”他忍不住问道。
“你猜?”似乎是想要活跃下气氛,她开始自己惯常的把戏,“你知道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只狡黠的猫。
“什么?”
“啊,是脸面啊脸面,”她戳了戳自己的脸颊,“组长你也是女孩子,不会不知道这有多重要吧?”
“我可是非常注重形象desu!”
做了很大心理建设、本质上还是个男性的中原中也莫名其妙躺了一枪。
……跟谁学的这些东西,真是的。
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她就自己接了下去:
“……那你也可以认为我在打拳。”
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下一秒就开始学生之间的爆款话题伤春悲秋:
“啊——真希望来个人跳个楼就可以正常放假了,随便是谁都行。”
仔细想想其实每个人都在期待这个血腥的奇迹发生,每个人都憧憬着,也都迈不出这一步。
这种集体性的阴暗幻想在考试季尤其盛行。
“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可以的。”
她忽然又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但我就算做鬼也要做最可怕的红衣女鬼哦!”
他忍不住笑了。
这个笑容很轻,却真实地发生了。
她像是发现什么惊喜一样也低声笑了,眼睛微微弯起:
“看见你开心的笑,我会觉得自己也有功劳哦。”
“就这么无知无觉地靠着一点糖蜜在这个灰白苍冷的世界上活下去,好像也不错?”
学谁说话不好学太宰治?
半天干巴巴他挤出来一句:
“你别这么说。”
声音干涩,缺乏说服力。
“谢谢你,组长。”
她停顿了一下。
不知道是在叫谁。
……什么嘛,原来还是能好好说话的啊。中原中也想。
如果你把我当作坏人的话,无视也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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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after p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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