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山顶,沈庄别院内气氛诡异,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少倾,持酒壶负手而立的任七绝三声清脆的——“哈哈哈”,打破院中的沉静,任七绝道:“钱姑娘谬赞。任某无趣得很,受之有愧!”
“钱大人”:“无趣?茅草屋,怎会无趣?!”
任七绝扬起酒壶喝了一口,说道:“无趣也好,有趣也罢,任某多谢姑娘好意。现下客套既毕,姑娘笑也笑够了,不妨说明来意,如何?”
“钱大人”不假思索答道:“好。”她看了沈文骁一眼,又继续对任七绝说道:“茅草屋主,如何称呼?‘任’是贵姓?‘某’是贵名?”
“钱大人”的问话有如一道天雷,劈得杨影下巴要掉下来,心道:这样貌美又有钱的女子脑子却有病,可惜了啊……然转念一想:“如何称呼?”、 “贵姓?”,不正是方才沈二公子问这“钱大人”的吗。她是在学他话?
“任某,呵,”任七绝顿住,摇头笑了笑。
这些年观江湖上形形色色之人,知江湖之大、天下之大。习奇人奇事以为常,无奇不有便不足为奇。任七绝并未过多揣测,只是觉得自己着实无奇无趣,这少女倒有几分新奇有趣。
任七绝重新说道:“任七绝,姓任,名七绝。”
“任,七,绝。”“钱大人”一字一顿重复道,她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浮出几抹研判,影影绰绰地覆在她花容月貌上。
只见“钱大人”高抬起手,绕至肩后,四根手指齐按在背后高出头顶的巨斧斧刃上。“钱大人”的指骨微蜷,指尖顺着半月刃向下划。
沈文骁心中一凛:来者不善!姓钱的是来找任七绝麻烦的。任七绝的麻烦与我何干!只是,或对我沈家不利?
沈文骁尚未理清,只见“钱大人”蜷指之手已离开斧刃,于空中化掌,向前探去——
却并非探向任七绝。
“钱大人”径自将手掌朝她身前几步外的余星悠伸去。
“不好!”沈文骁握住刀鞘之手一紧,另只手上“宾客名册”一扔,当下出手拔刀,却被不知何时飘到他身旁的任七绝制住了手,拔了一半的刀随即被任七绝按回鞘中,兔起鹃落。
“你干什么!”沈文骁吼道。
“二哥且慢。”任七绝松开手,从地上捡起“宾客名册”,不紧不慢地说道:“姑娘切磋,你我还是作壁上观。”
沈文骁正欲发作,却见余星悠伸展双臂,向后退出几丈,颇为从容地卸下负于身后的乌鞘长剑;而“钱大人”并未急追上前。
余星悠说道:“小妹妹是想和我比试呀?实不相瞒,你找我比那可真是,选错了人。本姑娘剑上的功夫,论剑意、剑气,或是剑势,可谓是——一无是处。”
“哈哈哈。”任七绝大笑,笑罢扬起酒壶又是一口,心道:星悠所言的确是发自她肺腑,倒也造车合辙,不是她故作谦虚、妄自菲薄。
想当年任七绝的师父吴仲通曾向任七绝提起,吴仲通平生挚友“天下第一剑”余修执意要收一无名无姓的女子为义女,将毕生所修剑法倾囊相授。吴仲通曾恳切规劝。
吴仲通:“此女出身、来历不明,姑且不论,但年纪看来已有十五、六,武学根基弱,筋骨平常,资质无奇,可谓‘一无是处’。余兄,恕我直言,莫要选错徒儿啊。”
而余修辩道:“习武之人一生致力于提升武学境界,最为关键之处并非‘资质’,而在于‘胆识’。我曾以剑试之,这无名无姓的小姑娘怕是天生无所畏惧。即便对手的剑意纵横绝世,剑气千变万化,她也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生死之间仍谈笑自若眼都不眨一下。我自问,若是与实力悬殊的对手较量命悬于一线之时,恐怕达不到如她这般的‘忘我’之境。若现在起修习积累,假以时日,这小姑娘的剑法、见识不会在我之下。”
余修收义女心意已决,笃定自己挑对了徒弟。不,挑对的何止是徒弟,挑出的是百世一人!
然世事难料,余修收义女之后仅一年,莫名卷入沈家庄的变故而撒手人寰,留下了“百世一人”,九年来,身负义父的”天下第一剑”,或是在东海海边,或是在天风山顶,又或是在西泠湖畔,捉鱼、逗鸟,赏花、吃茶,看雪、听曲,日复一日。
总而言之,剑,她是从不会拔出来练。
如今,“百世一人”对上“钱大人”,下文如何,任七绝倒也有些好奇。
“钱大人”听任七绝大笑三声,也“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有趣!真有趣!比!”
语毕,“钱大人”双脚一登,离地而起。她轻拂衣袖,层层叠叠的衣裙一齐翻飞,霎时已降至“百世一人”余星悠身前。
余星悠只觉瞬间的眩惑,耳边是“钱大人”裙边袖角碎石玉珠相撞击之声,尚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手中连剑带鞘竟已被“钱大人”一阵风般卷走。
“钱大人”衣袖向后一甩,只听裂石般的一声——
杨影脚下不远处,地面向下凹陷出一个坑。余修那柄“天下第一剑”,剑尚未出鞘就连剑带鞘地被插在坑中。
剑鞘随即开裂。
杨影吓得坐到地上。
如此,一声“啪啦“,接一个”噗通”地宣告:比,完。
“可恶!”沈文骁怒火中烧。”天下第一剑“连剑带鞘地被插入坑中,于他眼中,如同将“女承父业“之旗倒挂。
沈文骁见余星悠蹦蹦跳跳地跑到大坑前拔剑,他低下头简直不忍直视,如同是自己受到奇耻大辱一般。只听余星悠没心没肺地说道:“呀,拔不出来。”
“小妹妹生的什么奇力!义父若知我输掉比试输出个坑这么难看,他九泉下笑我,笑声能从这坑里传上来。”余星悠双腿开立下蹲,两手齐握住剑又道:“此剑是我义父之物,小妹妹来帮我拔出来。”
“钱大人”闻余星悠所言,径直走到坑前站在她对面,微微下蹲,直至背上大斧斧柄触及地面。
余星悠见“钱大人”伸出双手覆在开裂的乌色剑鞘上,与自己的双手妳的高些我的低些,如同为共拔一个千年胡萝卜作准备般。
“钱大人”:“拔?”
余星悠:“拔。”
“钱大人”覆于剑鞘的双手向上一抬,似不费吹灰之力,连鞘带剑便拔坑飞起,脱开余星悠的双手。
余星悠仰头叹道:“呀——”
“钱大人”衣袖一挥,将飞出去的剑卷了回来握住。见剑鞘开裂,她自顾自地说道:“碎了?无趣。”
“无礼!”沈文骁怒不可遏,不等余星悠开口,他便上前几步说道:“此剑乃‘天下第一剑’余修余前辈遗物!”
“钱大人”看向沈文骁,不解地问道: “天,下?关我何事?”
沈文骁:“还请这位‘钱大人’钱女侠将余修前辈的剑还给余姑娘,莫对此剑无礼!莫......”
“沈二公子,”余星悠打断沈文骁,她观“钱大人”,既无沈文骁眼里的“来者不善”,也非杨影所以为的“脑子有病”,而是一名奇女子,身怀奇力,长相奇美。这世上的人,除了她心中“天下第一美”——以前见过的住在任七绝旧屋里的“阿天哥哥”,就应当数这“钱大人”最美。
余星悠两道眉虹结,对沈文骁继续道:“小妹妹人美力大本事高,又助我拔剑,何来‘无礼’呀?我技不如人,剑鞘劈了。劈了也不是不能修,七绝哥哥什么修不好!”
沈文骁听余姑娘一番话,心中非但无不悦,反而怜惜之情陡升,于他胸中翻涌:余姑娘输了比试心中必然不甘,然她好强要脸面,在这姓钱的跟前要显得云淡风轻,心里头的憋屈便都往我身上发了。发得好!任七绝不护她我必护她!余姑娘,待我与你重振沈家刀余家剑,刀剑合璧......
余星悠见沈文骁表情愈发惊悚,便赶快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却听“钱大人”问:“余修是何人?”
余星悠:“余修便是我义父呀。”
“钱大人”点点头:“‘余’,便是你的姓了。你可有名了?”
“本姑娘姓余,名为‘星悠’。”余星悠笑盈盈地看着“钱大人”答道。
“钱大人”将剑递还余星悠,又问:“‘星悠’,如何写?”
“小妹妹喜欢我的名呀?”余星悠接过剑,“也不能用剑写,我的字也不好看,莫不如让七绝哥哥......”
一语未落,余星悠见她七绝哥哥已把杨影从地上拉起来,二人走到院中一侧所置的书案处。
任七绝:“钱姑娘既和星悠投缘,我便借花献佛。姑娘这一趟来玩,玩得尽兴。”
杨影手上研着磨心中意难平:庄主的字千金难求,明明能卖大价钱。许多年不写,现在却写给这女疯子白瞟。
任七绝将手中“宾客名册”置于书案摊开,于其间随意找了处空白。他提笔蘸墨,落笔道:“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沈文骁上前几步,斜睨一眼,得意地说道:“不错!余姑娘的芳名正是我沈家大嫂从此诗词中而取!”话出口,沈文骁随即又想起入赘被嫌弃的大哥,胸中那几分得意顷刻消散。
余星悠拉“钱大人”凑近看,一番左端右详,对“钱大人”说道:“要说名字,七绝哥哥是字如其名!”
字如其名?绝?绝个虾米!卖弄虾米!沈文骁瞧那两竖串虾米愈发不顺眼,却不料“钱大人”突然将“宾客名册”拿起,好似整本都看不顺眼,左撕,弃之,右撕,弃之,最后只留下任七绝那两竖串虾米。
沈文骁:......
“钱大人”将两竖串虾米对折,再折,折成个小方块,塞到余星悠手里。“你的姓名,给你。你的衣裙,何在?”
沈文骁:??????
待沈文骁回过神,余星悠已带着“钱大人”往东侧偏堂方向而去。沈文骁欲上前阻拦,却又被任七绝拉住。
沈文骁:“姓钱的来者不善!你不拦着她?你拦着我?任七绝,你这是引狼入室!”
任七绝:“二哥说笑。哪里有狼?钱姑娘嘛,是来玩的。”
沈文骁火冒三丈:“你如何知道?”
任七绝:“二哥可知道江湖上何人用斧?”
沈文骁瞪大双眼:“难道你知道?”
任七绝:“闻所未闻。”
沈文骁差点被气背过去,心说:那你废什么话!却听任七绝又慢条斯理地说道:“武林中人多修习刀剑,比武切磋,讲’点到为止’。而斧,多为战场上所用,大斧一挥便是要见血索命的。”
任七绝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想那“钱大人”身负巨斧光泽异样,斧刃图纹诡状殊形,而“钱大人”奇力无穷,身法变幻莫测,若真是来索命,此时天风山上所有人加起来,怕也拦不住她......任七绝思及此处,东侧偏堂方向突然传出巨大声响。
“不好!余姑娘!”沈文骁将礼数抛诸脑后,拔腿就冲,穿过东侧偏堂,见几个家仆以及一白胖年轻男子往巨响声传出的东房方向张望。
白胖男子正是跟随段淳在沈庄别院留宿的阿金。段、金主仆二人起初听到外面声音,只道是比武切磋声响大,但东房又传出这一连串的动静着实异样,段淳便叫阿金出来看看,嘱咐道:“若是无事便快回,不要打扰主人家。”
阿金见气急败坏的沈文骁身后跟着任七绝和杨影,便喊道:“任小七爷!出什么事了?”
任七绝摆手示意阿金莫惊慌,他一晃身闪到沈文骁前面,又几步飘到余星悠所居的东房门前。任七绝停步轻声问道:“星悠?”
“七绝哥哥。”余星悠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任七绝推开房门——
房顶破了个井口大小的洞,房内七零八落、尘土飞扬,望砖瓦片碎木满地。“钱大人”手持大斧立于房顶破洞之下。余星悠换了身衣裙站在窗前,头上挂着片碎瓦。
任七绝:“呃……钱姑娘,玩得可尽兴?”
“钱大人”“咯咯”一笑,只手拂袖,半遮如花笑靥。
“唔?”阿金探头向房里张望,惊道:“仙女!仙斧?开天辟地??”
杨影则愁容满面:院里砸了个坑,房顶捅破个洞,庄主还有心情和女疯子说笑。房屋修缮是要钱的!这武林水畔人人都说任小七爷爱钱,孰不知他是个只爱花钱,不管挣钱的主。
沈文骁径自走到余星悠面前:“余姑娘?有没有受伤?到底发生什么了?”
余星悠目光越过沈文骁,“小阿金,大人她的这把斧,可不叫斧,而叫......”
“钺?”任七绝脱口而出,他这才将“钱大人”手中这把“脚踩碎瓦地,头顶洞中天”的巨斧由下而上看了个清楚。巨斧斧刃为半月刃,而斧背有半星芒状尖刺。任七绝:“斧背有刺,为钺。”
余星悠:“七绝哥哥见多识广。大人她手中的正是钺。”
“钱大人”将手中钺一挥指向任七绝:“‘见多识广’,有趣! ‘鳝段粉丝’,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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