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崖下村休整一夜,在接受了狗娃与奶奶的干粮和祝福后,扶光抱着钵特摩华,与荀风一同在奶奶的指引下,登上了村子东侧那座楚家现族曾经的观想之地——“望月崖”。
崖顶虽寒风凛冽,烈风呼啸如刀,但视野却极为开阔,从悬崖俯瞰下方,只见一块巨大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岩石矗立在崖顶最前端,如同天然的祭坛——这便是传说中先祖楚昭阳进行“神降观”的“神女座”。
扶光将依旧沉睡的钵特摩华小心安置在避风处,自己则站在神女座前,鎏金的眼瞳望向远方连绵的雪山。荀风警惕地守在钵特摩华身边,碧绿的眼眸扫视着四周险峻的环境。
就在扶光的手指轻拂过神女座那冰凉光滑的表面,试图感受先祖遗留的气息时,异变陡生!
“吼——!!!”
一声低沉悠远、带着绝不属于凡俗之人所拥有的威压的龙吟,猛地从望月崖正下方的深渊浓雾中穿透而来!这声音并非暴戾,而是充满了沧桑、疲惫和一丝……惊疑不定!
深渊中常年不散的灰白浓雾如沸水般剧烈地翻涌起来!一个庞大无比的、覆盖着青黑色厚重鳞甲的影子,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两只如同巨大灯笼般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穿透雾气,死死地锁定了崖顶!目光首先落在了沉睡的钵特摩华身上,那幽绿的瞳孔猛地一缩,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目光扫过扶光,最后落在了荀风身上,尤其是他身后那条无意识微微晃动的蓬松火尾!
“狐……族?还有……芬陀利华的气息?!”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直接在三人的识海中响起,充满了时光沉淀的厚重与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这气息……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纯粹……还有这火狐……世事……当是真世事无常……”
那庞大的蛟龙身影向上直冲而来,脱离了浓雾,扶光等人终于得见其真容:它青黑色的鳞甲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和战斗留下的伤疤,龙须飘荡,巨大的龙目中,幽绿的光芒闪烁不定,充满了审视和感慨。
扶光和荀风瞬间进入戒备状态,扶光挡在钵特摩华身前,荀风则半妖化,利爪探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呜鸣。
“不必紧张,小狐狸,还有……楚家的后人。”蛟龙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安抚,“吾名墨渊,曾是这魂断峡的恶蛟,后被神女祭司楚昭阳以无上伟力降伏,于此守护此峡安宁,亦算……赎罪。”
它的目光再次落在钵特摩华身上,龙目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哀伤:“这气息……芬陀利华……但又如此不同……如此破碎……神女她……终究还是陨落了吗?”
扶光心中一动,沉声道:“你认识芬陀利华神女?”
“何止认识……”蛟龙墨渊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如同寒风吹过峡谷,“当年,正是她的慈悲,感化了被三源蒙蔽心智的我,给了吾赎罪的机会。她曾在此崖顶,为吾讲经,抚平戾气……她的气息,吾永生难忘。”它的目光转向荀风,“就如同,吾永远不会忘记另一位……‘丹朱米玛’的气息。”
“丹朱米玛?”荀风碧绿的瞳孔猛地一缩。
“雪山火狐,八神之一的耶协瓦日丹玛,丹朱米玛。”蛟龙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和追忆,“她是太初之神点化的冰晶灵狐,被赐予红莲圣火。心性纯善,却也孤高绝傲,传说她拥有一颗永不融化的‘玲珑七窍心’……她也是芬陀利华神女唯一的挚友。”
蛟龙巨大的头颅微微垂下,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初代伽罗王一统高原,八神选择沉睡。后来……神女芬陀利华在伽罗遇害,神识崩碎成十二片……重伤的丹朱米玛大人,带着无尽的悲痛和愤怒,曾途经此地……”
它的话语让扶光和荀风屏住了呼吸。
“那时的她……已非全盛之姿,红莲之火黯淡,狐尾染血,气息衰败。伽罗王族的追兵如同嗅血之狼……”蛟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落在了这望月崖上,就在你们现在站立的地方。吾感受到了她的绝望与悲伤,应邀前来。”
“她……做了什么?”扶光追问,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她将一样东西……托付给了吾。”蛟龙墨渊缓缓开口道,幽绿的龙目凝视着扶光的金瞳,“她说:‘老蛟,念在昔日芬陀利华为你讲经的份上……替吾保管此物。它关乎……唤醒她沉睡之心的钥匙。’”
“丹朱米玛的心冢钥匙?!”荀风脱口而出。
“不错。”蛟龙确认道,“丹朱米玛大人将其称为‘心冢之钥’。她说她的‘心’——那颗玲珑七窍心,连同她对挚友的无尽思念与痛苦,一同被她封入了雪域深处最隐秘的‘心冢’。唯有此钥,方能开启心冢,或许……能唤醒她沉睡的心。”
它巨大的头颅转向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她言道,追兵来自西方(伽罗),此钥绝不能落入其手。她让吾……待有缘人出现,便将此钥指引向……东方草原之国!她说,草原辽阔,王权松散,且有……故人之后,或可暂避锋芒,寻得契机。”
蛟龙说完,陷入了沉默。深渊的浓雾在它周围缓缓流淌,烈风呼啸,诉说着千年的守望与秘密。
扶光看着沉睡的钵特摩华,又望向东方。先祖的遗迹、神女的传说、沉睡的狐神、心冢的钥匙……线索如同散落的星辰,此刻被这条古老的蛟龙串联起来。唤醒钵特摩华的方法或许不在此地,但通往唤醒另一位关键存在——丹朱米玛的线索,却清晰地指向了东方草原。
“钥匙……现在何处?”扶光沉声问道。
蛟龙墨渊巨大的头颅轻轻摇了摇:“不在吾处。丹朱米玛大人托付后,便将钥匙投入了这魂断峡最深处——‘玄冥寒潭’之底的‘沉霜冰宫’。唯有持她信物或身负特殊因缘者,方能在特定的时机感应并取回。吾……只是这秘密的守护者与传达者。”
它巨大的龙爪指向下方不断翻滚的浓雾:“潭水极寒,冰宫乃吾以千年寒玉构筑,非寻常生灵可入。但……”它的目光扫过扶光怀中的钵特摩华和荀风,“汝等身负神女微息与赤狐血脉,或可抵御那森寒。心钥,就在冰宫最核心的‘寂心台’上。”
“记住,”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取得心钥,速离此地。寒潭虽被吾镇压,但深处仍有不祥之物蠢动。心钥乃丹朱米玛大人一滴‘悲绝之泪’所化,触碰时……或会引动心绪,需固守灵台。”
交代完毕,墨渊巨大的身影缓缓沉入浓雾,只余下声音回荡:“去吧,缘者自得。”
巨大的蛟龙身影缓缓沉入浓雾之中,幽绿的龙目最后闪烁了一下,彻底消失在深渊的灰白里。望月崖顶,只剩下呼啸的烈风和三位沉默的旅人。
扶光与荀风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然。安顿好依旧沉睡的钵特摩华于神女座旁避风处,两人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那烈风呼啸、浓雾弥漫的深渊!
下降的过程如同坠入万年雪山之中的寒窟。冰冷的雾气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穿透衣物,直侵骨髓。浓雾散去,下方是一片巨大的、如同墨玉般沉寂的深潭——玄冥寒潭。潭水漆黑如墨,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潭底隐约可见一片晶莹剔透、由巨大蓝色寒玉构筑的宫殿轮廓——沉霜冰宫。
荀风催动火狐妖力,赤红的微光在二人体表流转。两人如同两尾游鱼,破开粘稠冰冷的潭水,向着那沉寂的冰宫潜去。
冰宫内寂静无声,如同时间被冻结。巨大的冰柱支撑着穹顶,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两人模糊的身影。对比峡谷内此地寒气更甚,连呼出的气息都在瞬间凝结成冰晶。循着墨渊的指引,他们穿过空寂的回廊,来到冰宫最深处。
一座由整块剔透无瑕的深蓝色寒玉雕琢而成的圆形高台矗立在那里——寂心台。高台之上,没有华丽的宝匣,只有一滴悬浮在离台面寸许空中的“水滴”。
那并非真正的水滴。它呈现出一种极其纯净、仿佛凝聚了万千星光一般的冰蓝色,内部有细微的、如同火焰般的赤金色光芒在缓缓流转、明灭。它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致的悲伤与纯净的意念。正是丹朱米玛留下的“悲绝之泪”——心冢之钥。
扶光和荀风小心翼翼地靠近寂心台。越是靠近,那股源自泪滴的悲伤意念就越是强烈,仿佛能直接渗透灵魂。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向那悬浮的冰蓝泪滴。
就在指尖触及泪滴的瞬间!
嗡——!!!
冰蓝与赤金的光芒猛地爆发开来,将整个寂心台笼罩!一股强大而温柔的意念洪流,瞬间将扶光和荀风的意识拉入了一片由纯粹情感与记忆构成的漩涡!
一片耀目的白光闪过,扶光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开满奇花异草的山谷中,阳光温暖、微风和煦。不远处,一位有着火红长发、身形高挑、容颜绝世的女子(丹朱米玛)正与一位身着古朴祭司袍、面容坚毅、眼神清澈的青年男子(楚昭阳)交谈。
丹朱米玛的声音如同珠玉落盘,带着一丝好奇和审视:“楚昭阳,你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能成功观想芬陀利华神女,引动她神念降临凡尘的祭司。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你的信念,为何能穿透神凡之隔?”
楚昭阳的目光望向远方连绵的雪山,眼神温柔而坚定:“并非我的信念强大,米玛大人。而是……我‘听见’了。”
“听见?”丹朱米玛挑了挑她赤红的眉,血色的眼瞳中满是不解。
“是的,听见。”楚昭阳的声音带着一种虔诚的笃定,“在无数次失败的观想中,在那些最寂静的深夜……我并非在祈求神女的垂怜或力量。我仿佛坠入了一个奇异的梦境……我听见了她的声音。不是威严的神谕,而是……一种温柔的呼唤。”
他的语调变得悠远绵长:“她在呼唤……呼唤能有一双眼睛,替她看一看这日渐被三毒侵蚀的九国大地;呼唤能有一双脚,替她走遍那些被苦难笼罩的角落;呼唤能有一颗心,替她去感受、去度脱那些挣扎的生灵……她并非高高在上,她就在那里,在每一个需要慈悲的地方,却无法亲身抵达……”
楚昭阳的目光在这一刻灼灼生辉,犹如夏日的烈阳:“那一刻,我明白了。我的观想,不是向神索取力量,而是……打开一扇门!一扇让她能透过我的眼、我的心、我的脚步,去‘看见’、去‘感受’、去‘行走’于她所深爱的这片大地的门!我坚信,如此慈悲的她,只要‘看见’了,就一定能找到改变这被侵蚀世界的希望之力!这份坚信,便是连接我们的桥梁。”
丹朱米玛静静地听着,碧绿如翡翠的瞳孔中,第一次对眼前这个凡人祭司,流露出深深的震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荀风则置身于一个截然不同的场景。这里是楚家本宅深处一个冷硬的演武场。天色已暗,寒风凛冽。
十岁的扶光立在场中,手中紧握的桃木剑比他瘦小的胳膊还要沉。他的指尖早已冻得麻木,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小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场边,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扶光之父,楚乌)负手而立,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剑势散乱!心浮气躁!重来!练不好,今晚不许吃饭!”
小扶光身体一颤,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挥剑,结果因脱力和疼痛,木剑脱手飞出,人也重重摔倒在地。
楚乌眉头紧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小扶光孤零零地趴在冰冷的石地上,小小的身体因疼痛和委屈而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婉的身影(扶光之母,孔翠)匆匆赶来。她心疼地将小扶光抱起,带回温暖的卧房。灯光下,孔翠动作轻柔地用药膏涂抹着儿子血肉模糊的小手,眼中满是心疼的泪水。
小扶光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娘……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扶光跟‘不具足’……爹爹才会……才会这样不喜欢扶光?是不是扶光……永远也做不好爹爹想要的继承人?”
孔翠浑身一震,紧紧抱住儿子,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傻孩子!不是的!绝对不是!我的扶光是最好的孩子!你爹爹他……他只是……只是不懂得如何表达他的爱和期望。他怕你不够强,怕你在这乱世无法保护自己……他用错了方法,但他心里……绝不是不爱你!”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你是独一无二的,是娘的心头肉,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
小扶光在母亲怀里抽泣着,小小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但那深埋于金色眼瞳深处的受伤、困惑与一丝难以化解的冰冷隔阂,却如同烙印,深深留在了荀风所见的这一幕记忆中。
现实,冰蓝与赤金的光芒缓缓收敛。扶光和荀风如同触电般猛地收回手指,意识瞬间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两人都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额角布满汗珠。扶光的眼神剧烈波动,先祖那“听见神女呼唤”的虔诚信念与幼年时父亲冰冷的苛责、母亲温暖的怀抱在脑海中激烈碰撞。荀风则碧绿的瞳孔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言喻的心疼,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扶光心底那道深藏的、源自至亲的伤痕。
悬浮在寂心台上的冰蓝泪滴,光芒似乎黯淡了些许,但那股纯净的悲伤意念依旧萦绕。
扶光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金色的眼瞳重新变得沉静。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触碰,而是以一道柔和的灵力包裹,将那滴承载着丹朱米玛无尽悲伤的“悲绝之泪”,轻轻纳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刻有温养符文的玉瓶之中。
“走!”扶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荀风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两人不再停留,迅速转身,顶着刺骨的潭水寒意,向着上方那微弱的、象征着生路的光亮奋力游去。身后,沉霜冰宫再次陷入永恒的沉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