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冰晶在轿外嘶吼着,如同千万头雪狼撕咬着赤红的轿身。使节团在雪地里艰难的行进着,每一步都有如有万斤重铅所坠般。扶光蜷缩在厚实的羊毛毯子中,听着被风雪撕裂的祭司模糊不清的咒骂。上一刻还晴空万里的雪山,下一秒就被风雪扯进了混沌的漩涡。凌冽的风雪将垂幨掀开一条缝,寒气如同尖刀般刺入了轿内,在轿外如瘴的飞雪里,就连近在咫尺的侍卫的身影都成了一个个模糊晃动的灰影。
就在这时,站在前面的侍卫突然叫道:
“火光!前面不远处有火光!”
就在这时,轿子猛地倾斜,扶光撞在了厢壁上,木柱上的莲花纹路硌着他的额角,一丝嫣红从苍白的脸颊上滑落。杂乱
的脚步、马匹的惊嘶和拖行重物的声音乱作一团,敲打着扶光的鼓膜。垂幨再次被掀开了一条缝,为首的祭司将一张冻得青紫的脸探了进来
“神子赎罪,暂避风雪!”
待众人来到闪烁着的火光处时,他们看见的是一名手持提灯,站在一处岩洞门口的狐族青年:青年火红的头发和手中的提灯一样,在这片苍白中显得格外刺目,他身着有着十字花纹氆氇的白色藏袍,内着藏青色斜襟衬衣,皂色镶金边的嘎洛靴踩在被冰雪覆盖的玄色岩石上。胸前的噶乌盒、腰间的银质藏刀及火镰盒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温暖的光彩。那双幽绿的兽瞳含着笑意与担心,注视着使节团。
见使节团终于靠近,他舒了一口气,轻启薄唇到:
“你们可算是来了,再迟点我只能过去把你们一个个拖进来了。”
一众人围在火堆边,狐族青年将烤软了的馕饼分发给了众人,自己也拿了一块开始啃了起来
“雪山的天气就像耶协瓦日丹玛(雪山女神)的脾气一样随性,真是苦了你们这群伽罗人了。”
“感谢小友的指引,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不必如此拘束,唤我荀风即可。”
弹了弹手上的饼屑,荀风好奇地望向角落里沉寂的赤红轿辇,出声问道:
“轿内的贵人可否需要出来透透气?围着火堆,总比闷在轿子里暖和。”
正当为首的祭司准备出声拒绝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掀开垂幨探了出来,紧接着一道素白的身影步下轿辇:
如墨般的长发未束,随意流泻肩头,白日那顶沉重的金色宝冠早已不知所踪;鹅蛋般白净的脸庞在火光的照射下莹白如玉,一对鎏金的眼眸光华流转,宛如融金。淡色的唇瓣微启,宛如雪地里悄然绽放的一抹粉梅。
面若银盘,眉如远黛;明眸樱唇,皓腕凝雪;浑然天成,未辩阴阳。
这是荀风唯一能想到的词句。
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一滞。那不仅仅是因为绝世的容颜,更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奇异共鸣。他感觉到扶光身上除了神女碎片那冰冷神圣的气息,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坚韧的灵魂之光,如同雪山顶上不灭的星辰。
他的狐耳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碧绿的兽瞳深处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艳、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但旋即恢复了清明,笑意重新漫上唇角,继续与祭司、侍卫攀谈起来,只是那幽绿的兽瞳深处,悄然沉淀下一抹更深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暗影。
后半夜,肆虐的风雪似是终于耗尽了自己的怒意,渐渐低伏了下去。山洞里,篝火比之前小了不少,暗红的炭火在灰烬中默默燃烧着自己最后的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松脂与皮革混合香气,以及使节团沉入梦乡后粗重的鼾声。
扶光半靠在火堆旁的岩石上,羊毛毯子将他围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张被橘红火光照亮的莹白侧脸。他望着眼前跳动的火苗,长睫偶尔轻颤,宛如一只脆弱不安的冰蝶。洞外唯余风雪的低吟,柴火的噼啪声将环境衬地更加平静。
一丝极细微的、几乎被鼾声淹没的异动,慢慢靠近了火堆旁的少年。
不是风,也不是落雪。是某种更轻灵、敏捷的存在,小心翼翼地拨开了空气的帷幕。
扶光的身体明显一僵。
下一刻,一股糅杂着麝香气息的暖意毫无征兆的贴近,是白天的狐族青年。那火红的头发几乎和跃动的火光融为一体,翠色的眼睛在暖光的映照下流转着奇异的辉彩。荀风笑着指了指自己手中的两个吉祥结,示意少年将其中一个拿起。
扶光观察着眼前的青年,那炭火下摇曳的翠色森林里没有杀意,没有贪婪,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专注的好奇,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就像一个孩子发现了藏在树洞里的秘宝。
扶光轻轻拿起了一个绿松石做的吉祥结,青年清澈的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你好呀,小神子。”那声音似是带着雪山寒泉的清冽,抚平了扶光心中的不安。荀风凤眼微弯,漾开一个安抚又狡黠的笑。
“前往王都的路途又苦又闷,不知神子大人可否愿意与荀风去看一看盛圣山上盛放的雪莲?”
此言如惊雷贯耳,扶光的瞳孔骤然收缩,鎏金的双眸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位胆大包天的青年。紧握吉祥结的手指微微泛白,虽然扶光表面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微微颤抖的身体已经暴露了他此刻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就在扶光打算出声拒绝的时候,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指轻轻按在了他的唇瓣之上。青年碧绿的眸子盯着扶光胸前赤红的金镶玉项圈,笑道:
“先不要急着拒绝我,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就是楚家那件打算献给老皇帝的‘宝贝’吧”荀风眼中的笑意渐浓,手指轻轻擦过少年的唇:
“别人不知道,但是作为耶协瓦日丹玛的后代,我知道你所知道和不知道的一切。”
“耶协瓦日丹玛的失踪,并不是如伽罗皇室所说的追随死去的芬陀利华神女而去。相反,她抱着神女的心脏在圣山某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陷入了长眠,就像其他七位护法山神一样。”
“那又如何,着并不足以解释你现在大胆的行径。”扶光的声音第一次在荀风脑海内响起,那是清脆的,正处于少年之人才有的声音。但那清脆的声音却透露出一种疲惫感,宛如一个风卷残烛的老人一般。
“当然有关系。”荀风摆了摆手,望着强装镇定的扶光道:
“雪山女神,就是为了神女的‘碎片’不会落入伽罗王室之手,才陷入沉睡的啊。”
青年的动作迅捷如鬼魅,未等扶光有任何反应,手臂一探,以及其小心却又无比坚定的姿态穿过了扶光的膝弯与后背,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动作流畅轻柔,只发出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彷佛他抱起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一碰即碎的皎白月光。
扶光身体骤然悬空,僧祇支上的装饰顺着衣料自然垂落。他浑身僵硬,金瞳中杀意暴涨。莹白的指尖死死扣住荀风环抱自己的手臂,一丝不详黑气从他的指尖缓缓流出——
就在这时,熟悉的童声骤然响起:
“米玛,是米玛回来接我了吗?!我闻见米玛的味道了!!!”一个赤红的身影毫无征兆地突然浮现在空中,望着扶光和荀风欢快地叫道:
“你们有看见一个高高的红毛狐狸吗?长头发的那种……啊!米玛你啥时候性别都变了!”在看见荀风的红发与尖尖的狐耳后,女孩看着荀风怪叫起来。
“……”荀风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位和芬陀利华神女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红发女孩,沉默不语。
“他不是丹朱米玛,钵特摩华。”扶光的声音在女孩脑海中响起,女孩一惊,如同一个小炮弹一样弹到了荀风面前,左小鼻微动,左嗅又摸,在经过一番“缜密”的确定后,失望地望着荀风与扶光二人。
“所以你和这个来路不明的狐狸抱在一起干啥,天冷相互取暖?”还是不死心,钵特摩华抓着荀风蓬松的大尾巴乱晃着“你!雪山上的野狐狸!你身上怎么会有米玛的气息!”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荀风俊朗的眉眼也跟着皱了起来。
“神女大人别揪了,再揪尾巴就要秃了……”荀风吃痛的望着眼前揪着自己尾巴一脸嫌弃的小女孩,低声哀求道。
“哦呦?你知道我是神女呀,那你还不说米玛在哪!”手上的力道再次加大,在荀风怀里的扶光已经能非常明显的听见荀风吸气的声音了。
……
“如果神女大人那么想知道,不如和这位神子大人一起来我的部族小住几日?”再次弯起了那双碧绿的眼眸,宛如一只偷腥成功的狐狸一样,故意拖长语调,笑着看向眼前的女孩:
“但是眼前这位神子大人好像有点不乐意呢……”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钵特摩华尖叫起来:
“他算什么!我要他去哪他就必须去哪!还不把你那只冒着黑气的爪子松开!”扶光瞬间痛苦地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光洁的额头滑落,紧抓着荀风的手也松开了。
察觉到怀里人异样的荀风目光一凌,怒意隐现。
看见荀风眼中的怒意,钵特摩华没好气的叫道:
“我是在救你臭狐狸崽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看了眼角落里早已经被荀风催眠了的守夜侍卫和祭司,钵特摩华弯起了她小巧的嘴唇,小手一挥:
“还不带路,臭狐狸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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