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团子——钵特摩华，见荀风只是瞪着自己不说话，那努力维持的“威严”似乎受到了挑战。她赤红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被忽视的恼怒，小嘴撅得更高了。
“既然如此废物，吃了也没有关系吧。你说对吗，扶光？”这是钵特摩华第一次在荀风面前呼唤扶光的名字，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倚靠在墙边动弹不得的荀风，唇角弯出一丝天真又残忍的弧度。
扶光依旧垂着头，如瀑般的乌发遮住了他的侧脸，看不清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只见钵特摩华身形一闪，来到荀风面前，小手朝荀风的脖颈虚空一握——荀风整个身体如同破布般被无形之力被轻而易举地提起！脖颈被骤然握紧，荀风发出了“咯咯咯……”痛苦的抽气声，就当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之时，扶光微微颤抖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放了他，钵特摩华。”
“一只没用的野狐狸而已，带着还碍事，不如就让我吃了他吧~”
“他是于我而言重要的人，不要忘了我俩的契约。”
钵特摩华跑到扶光身前，只及他腰高。她仰着小脸，赤红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扶光低垂的脸庞，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对荀风的“凶恶”，也没有了最初虚影状态时的漠然邪异，只剩下一种孩童特有的、直勾勾的探究：
“你也知道代价的，对吧？”她歪着头，声音带着天真的残忍，“明明自己都害怕的发抖了，还不让我吃了那只野狐狸吗？”
看了几秒，她似乎有些不满扶光不看她。伸出两只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了扶光垂在身侧的、那只紧握成拳的手的右手腕！
扶光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滚烫的东西灼伤，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钵特摩华的小手抓得异常紧，带着一种孩童不讲道理的执拗力量。
“！”他终于抬起头，金色的眼瞳看向抓着自己手腕的小女孩，里面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震惊、排斥、被冒犯的怒意，还有……那一丝他刻意忽视的、深埋于灵魂的的恐惧。
钵特摩华却完全无视了他的警告和挣扎。她赤红的大眼睛依旧固执地盯着扶光，小脸板着，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扶光浑身血液几乎倒流的动作——
她的指尖狠狠刺入了扶光的掌心！撕开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掌心顿时血流入住！
“嗯啊！！！”扶光痛苦地尖叫起来，像是看不见扶光的痛苦与挣扎一样，钵特摩华的手心开始流出之前处理“麻烦”时一样的赤红液体，液体瞬息之间就包裹住了扶光的整个手掌！
钵特摩华冷漠地注视着眼前抖如筛糠的少年，眼睛里带着浓郁的、化不开的情绪。片刻之后，女孩将面色惨白的扶光随意丢弃在了一旁，朝着荀风走去：
“臭小鬼替你买单了，还不滚起来收拾残局。”
晨光熹微，驱散了泽国夜间的氤氲水汽，却带来了另一种粘腻的闷热体感。扶光裹着一件宽大的、灰扑扑的粗布斗篷，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步履沉稳地走在湖畔村落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斗篷下摆扫过石板缝隙里新生的嫩绿苔藓。
斗篷宽大的前襟里，鼓鼓囊囊的一团。仔细看，能发现一团火红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正严丝合缝地窝在扶光怀里，只从斗篷的缝隙里探出一个小小的、尖尖的、同样火红的狐狸耳朵尖，以及一双警惕地转动着、碧绿如翡翠的瞳孔——正是重伤不能动弹的荀风。
扶光的手臂在斗篷下稳稳地托着这只沉甸甸、毛茸茸的“暖炉”，感受着狐狸温暖的体温和微微起伏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驱散了几分失血后的寒意。荀风显然还在为昨晚的“买单”感到愧疚，整只狐缩成一团，尾巴紧紧卷着，连脑袋都埋得极深，只有那对竖起的耳朵尖和警惕的眼睛泄露着它并非睡着。
斗篷的另一侧，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红点。钵特摩华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依旧鲜红的小裙子，头发也用新的红丝带扎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她赤着脚，却丝毫不在意石板路的冰凉，小脸上满是嫌弃地打量着这个临湖而建的小渔村。低矮的木板房挤挤挨挨，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水草味和灶火的烟味。
“啧，穷酸破地方。”她撇着小嘴，赤红的眼睛扫过路边晾晒的渔网和竹篓，“臭烘烘的，全是鱼腥味！比那个破祠还难闻！”
她声音清脆响亮，毫不掩饰的挑剔立刻引来了路边几个早起补渔网的渔民好奇又略带不满的目光。
扶光脚步未停，兜帽下的金瞳精准地扫过湖边一间挂着褪色酒旗的简陋食肆。木头桌椅油腻腻地摆在屋外临水的木栈道上，一个穿着油腻围裙、正打着哈欠的胖老板在擦拭桌面。
扶光抱着狐狸（荀风），带着小红点（钵特摩华），径直走了过去。他在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旁坐下，将怀里那团毛茸茸的火红轻轻放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荀风立刻把自己团得更紧，脑袋也埋进了蓬松的尾巴里，只露出一只警惕的碧眼，从毛发的缝隙里盯着外面。
“老板，”扶光开口，声音透过兜帽显得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有什么吃的？”
胖老板被这裹得严严实实、还带着奇怪宠物的客人弄得一愣，随即堆起笑脸：“有有有！刚蒸好的莲叶糯米鸡！新鲜捞的银鱼羹！还有自家酿的莲子酒！客官您……”
“三份糯米鸡，一份鱼羹，不要酒。”扶光打断他，言简意赅。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隔着厚厚的狐狸毛，轻轻安抚性地顺了顺荀风的脊背。荀风僵硬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
“好嘞！”老板麻利地应声，转身去张罗。
钵特摩华毫不客气地爬上扶光旁边的长凳，小短腿悬空晃荡着。她皱着精致的小鼻子，嫌弃地打量着油腻的桌面和简陋的碗筷，赤红的眼睛扫过老板的背影，又落到扶光膝盖上那团装死的红毛狐狸身上，小嘴一撇：“喂，废柴狐狸，你的口水快滴到人家桌子上了！”
膝盖上的毛团猛地一僵，那只露在外面的碧绿眼睛瞬间瞪圆，充满了无声的控诉和“你才流口水”的愤怒。
扶光没理会钵特摩华的挑衅，等老板端上热气腾腾的食物后，才在兜帽下低声问道：“老板，这附近，可有清净些的屋子出租？”
胖老板正忙着给钵特摩华摆小碗，闻言动作一顿，脸上堆起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和迟疑：“客官要租房子啊？这个……”他搓着手，目光在扶光遮得严严实实的斗篷和膝盖上那团一看就不是凡物的红毛狐狸上扫过，又看了看旁边那个粉雕玉琢、眼神却邪乎的小女孩，心里直打鼓。
“……”一块成色顶好的绿松石被拍在了老板油腻的木桌上。
“有倒是有……”老板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带着点神秘和劝诫的意味，“就是……不太干净。怕冲撞了贵人您和……您家的小姐、爱宠。”他指了指村落后方，那座被氤氲水汽所笼罩的、墨绿色山岭的方向，“瞧见没？顺着村后那条青石小路往上走，快到半山腰的地方，有座老宅子。独门独院的，地方够大，也够清净，背山面湖，风景没得说！”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就是……那宅子五年前出过事。原来的主人，据说是王都那边犯了事被抄了家的，一家老小都没了。宅子空了五年，没人敢住。都说……里面不干净，晚上能听见女人小孩哭，还有影子在窗户上晃……”老板打了个寒噤，连连摆手，“租金是便宜得很，但命更要紧啊客官！您要是想住，还是看看村里别家吧，虽然挤点吵点……”
“租金多少？”扶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絮叨。
“啊？”老板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地方因为闹鬼已经空置了许久……”
“就那里。”扶光干脆利落，从斗篷下摸出几块碎银放在油腻的桌上，推过去，“这是饭钱。”
老板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又看看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客人，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讪讪地收了银子：“那……那行吧。钥匙……钥匙就在门口左边第三块石头底下压着。客官您……您自己小心。”
扶光不再言语，端起一碗银鱼羹，用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隔着兜帽的阴影，递到膝盖上那团红毛狐狸的嘴边。荀风碧绿的眼睛从尾巴毛里抬起来，看了看那勺羹，又别扭地看了看扶光兜帽下的阴影，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就着扶光的手，小口小口地舔食起来。动作间牵动了肋下的伤，细微地抽了口气。
钵特摩华则自己抓着筷子，姿势虽然笨拙，却异常精准地戳向莲叶包裹的糯米鸡，小嘴塞得鼓鼓囊囊，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吐槽：“唔…味道还行，就是荷叶不够新鲜…喂，废柴狐狸，吃慢点！别噎死！我还等着剥你的皮做脚垫呢！”
荀风埋头喝羹的动作一顿，碧绿的瞳孔隔着狐狸毛狠狠瞪了钵特摩华一眼，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呜，但碍于伤口和扶光的手，只能愤愤地继续喝羹，把不满都发泄在食物上。
扶光安静地喂着狐狸，自己也慢慢地吃着。兜帽下的阴影里，金色的眼瞳却透过食肆敞开的棚顶，遥遥望向村后那条蜿蜒入山、被浓绿植被覆盖的青石小径尽头。
山腰上，那座旧宅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沉默的、背负着沉重秘密的幽灵。
而就在扶光目光投去的瞬间，旧宅二楼一扇破败的、黑洞洞的窗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悄然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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