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莲塘蒸腾的湿气裹挟着些微的凉意悄然蔓延。荀风肩头的伤在药力作用下终于不再渗血,但寒意和疲惫却如同跗骨之蛆爬上了的目盖。他看向了水池边略显阴森的神女祠,缓缓开口道:
“今晚就暂时在这里过夜吧。”
见扶光漠然颌首,荀风撑起身去收拾。他起身时为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连日的奔波已经让他心力交瘁,纵使是雪狐族的族长也已然到达了极限。扶光下意识伸手想扶,但荀风已经稳住了身形,只留给扶光一个在月光下疲惫但却依旧挺直的背影。
二人来到神女祠面前:残破的木门斜挂在朱漆尽落的门框上,在夜风中发出吱呀的暗哑呻吟。祠内蛛网遍布,神女像更是早已东倒西塌,只余下半截泥塑的基座,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鸟粪。一股混着烂木头、陈年香灰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腐朽之气的阴风扑面而来。
“凑合一夜。”荀风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他在庙内寻了一处相对干燥、背风的角落,清理掉地上的碎石和蛛网,找来些干燥的稻草和断木,熟练地用腰间的火镰盒生起一堆小小的篝火。橘红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和浓重的寒意,在断壁残垣上投下摇晃的、巨大的阴影。
扶光裹紧沾了湿气的斗篷,在火堆旁坐下,尽量远离那坍塌的神像基座。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鎏金的眼瞳里映着跳动的火焰,却显得格外沉寂。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裹挟着连日来的血腥、风雪和颠沛,沉沉地压向他。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眼帘沉重地垂下。
荀风处理了一下自己肩头被篝火烘得有些发痒的伤口,也靠着另一面断墙坐下。碧绿的瞳孔在火光下显得有些迷蒙,但是警惕却未曾松懈,耳朵微动,捕捉着庙外风吹草动的细微声响。
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风穿过破庙断壁的呜咽,如同凋零亡魂的低泣。
不知过了多久,扶光似乎已陷入浅眠,呼吸变得轻浅均匀。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刹那——
“咯…咯咯咯……”
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那坍塌的神像基座深处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腐朽的木头和泥胎里缓慢地摩擦、蠕动,又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垂死之人发出的、不成调的冷笑。
荀风瞬间睁眼,碧绿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如针,睡意全无!他猛地坐直身体,手已下意识按在了腰间藏刀的刀柄上。
扶光也几乎同时惊醒,金瞳猛地睁开,里面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茫,只有冰冷的警觉。他身体绷紧,指尖无意识地蜷起。
那“咯咯”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爪牙在基座内部疯狂地抓挠、啃噬!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漫开来——不是单纯的腐臭,而是混合了贪婪的腥涎、嗔怒的疯狂、痴愚的污浊……那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黑灰色雾气,正丝丝缕缕地从神像基座的裂缝中缓缓渗出,如同活物般在空气中扭曲、蔓延!
“不好!”荀风低吼一声,脸色剧变,“这破庙底下镇着东西!封印松动了!”他猛地看向扶光,“走!”
话音未落!
“轰——”
那半截神像基座如炮弹般猛地炸裂开来!碎石和朽木顿时四散飞溅!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气喷涌而出,夹杂着恐怖的不协低语瞬间充斥了大半个破庙!篝火被这突如其来的阴风邪气猛地一压,火苗骤然缩小,颜色变得幽绿,宛如来自幽暗地域的鬼火!
黑气翻涌凝聚,迅速形成一个扭曲、臃肿、不断变换形态的怪物轮廓!它没有固定的形体,时而膨胀如巨瘤,布满无数痛苦挣扎的人脸虚影(贪),时而拉长如扭曲的毒蛇,獠牙滴落着腐蚀性的涎液(嗔),时而又瘫软如烂泥,散发出令人心智昏聩的恶臭(痴)!无数由黑气凝结的、污浊粘稠的触手从它那变幻不定的身躯中探出,疯狂地挥舞着,带着毁灭一切生机的恶念,狠狠抽向火堆旁的两人!
“躲开!”荀风厉喝,一把将扶光猛地推开!同时腰身发力,整个人如同绷道极致的强弓,迎着一条抽来的巨大触手暴射而出!
他拔出腰间那柄闪着幽幽寒芒的藏刀。刀身如银月闪耀,在幽绿的鬼火映照下,流转着一层耀目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寒芒。荀风的身影快如鬼魅,在狭窄的空间内留下道道残影,手中藏刀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无比地斩向那条触手!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凝固的油脂!藏刀毫无阻碍地斩入黑气触手!没有血肉撕裂的声音,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腐蚀消融的“滋滋”声!被斩断的触手前端如同沸腾的沥青般剧烈蠕动、溃散,而那怪物因为这凌冽的一击发出凄厉的、非人的尖啸!
然而,那被斩断的创口处,更多的黑气疯狂涌出,瞬间又凝聚出新的、更加狰狞的触手!怪物的主体发出沉闷的咆哮,仿佛被激怒,更多的触手如同狂舞的毒蟒,从四面八方朝荀风绞杀而来!腥风扑面,恶臭欲呕!
就在这危急关头,数道金线如灵蛇般从荀风身旁破空而出,朝着那狰狞扭曲的触手袭去。金线迅速缠上那怪物紫黑的触手,然后收紧!只听见“噗呲!”一声,被金线绞紧的触手瞬间被大卸八块,零散地掉落在地面上,激起一阵尘烟。
是扶光出手了,覆盖着金甲的指尖优雅牵动着从腕上金环射出的数道金线。但还未等荀风喘息,数道裹着腥风的触手再次朝二人袭来!
荀风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闪避,险象环生!他每一次挥刀斩击都精准狠辣,斩断数条触手,刀身上幽芒似乎对那黑气有特殊的克制,被斩断的触手溃散速度明显加快。但那怪物的力量源自地底深处源源不绝的污秽,触手再生速度惊人!一条刁钻的触手擦着他肋下掠过,藏袍如同纸糊般被撕裂,留下一道皮肉翻卷、边缘迅速发黑溃烂的伤口!
“呃!”荀风闷哼一声,动作不可避免地一滞!碧色的兽瞳里闪过一丝恐慌。
就在这瞬间,数条粗壮的触手如同毒蟒出洞,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抽在他格挡的藏刀和身体上!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砸在朽木上!荀风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抽飞出去,重重撞在破庙另一面摇摇欲坠的断壁上!碎石簌簌落下!他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藏刀脱手飞出,钉在不远处的柱子上嗡嗡作响。他挣扎着想站起,肋下和胸口的剧痛却让他眼前发黑,再次跌坐在地,只能靠着断壁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烧般的痛楚。肩头刚刚止血的伤口也彻底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包扎的布条。
“废物。”
一个冰冷、带着无尽嘲弄和轻蔑的童声,如同淬毒的冰针,毫无征兆地在扶光的脑海中炸响!
是钵特摩华!
那声音带着神性俯瞰蝼蚁的漠然,又夹杂着扭曲的恶意:“连这点腌臜秽物都应付不了,真是废物到可笑。”那声音在扶光识海中回荡,如同毒蛇舔舐着他的神经。
与此同时,那由秽瘴三源凝聚的怪物似乎感应到了作为保护者的荀风的虚弱,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它舍弃了暂时失去威胁的荀风,庞大的、不断扭曲的污秽之躯转向了角落里的扶光!无数粘稠的、滴落着污浊液体的触手如同饥饿的蛆虫,争先恐后地伸向扶光!黑气翻滚,带着吞噬一切光明的绝望!
就在那污秽的触手即将触及扶光雪白斗篷的瞬间——
扶光的身体,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不是火焰,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霸道、仿佛由凝固的鲜血和最深沉的执念凝聚而成的光芒!光芒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如同怒放的血色红莲!那光芒带着一种焚尽万物的灼热和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邪异威严!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被置入冰水之中!所有伸向扶光的污秽触手,在接触到那红光的刹那,都发出了凄厉到极致的尖啸!它们没有断裂,而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油,瞬间扭曲、融化、汽化!浓郁的黑气在红光中剧烈翻腾、消融,发出滋滋的爆响和令人作呕的焦糊恶臭!
那巨大的污秽怪物仿佛遭遇了天克,发出震耳欲聋的、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咆哮!它庞大的身躯在黑红交织的光芒中剧烈颤抖、扭曲、收缩!无数痛苦挣扎的人脸虚影在红光中无声尖叫着湮灭!
红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骤然收敛。
破庙内,光线骤然黯淡,只剩下那堆幽绿如鬼火的篝火还在苟延残喘。
那庞大的污秽怪物,连同弥漫的黑气,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余下一小滩粘稠的、如同焦油般的黑色残渣,散发着刺鼻的恶臭,还在微微冒着青烟。
破庙中央,扶光依旧站在原地,雪白的斗篷纤尘不染。他微微低着头,长长的乌发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指节用力到发白,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他内心绝不平静的波澜。
而在他的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浸血的身影。
那道身影穿着一身被鲜血浸透的素白直领对襟衣。她赤着双足,悬停在离地寸许的空中。火红的长发无风自动,如同燃烧的火焰。她的面容模糊不清,被一层流动的血光笼罩,只能隐约看到轮廓的精致,以及一双——一双冰冷、漠然、带着无尽嘲讽和俯瞰众生般邪异傲慢的赤红色眼瞳!
她微微侧头,那双赤红的眼瞳扫过角落里重伤喘息、满脸难以置信的荀风,红唇勾起一抹极致轻蔑的弧度,声音如同来自冰雪之下深邃的寒渊,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破庙里:
“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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