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来临,最后一缕天光被连绵的墨绿色山峦吞噬。白日里被迫化身“疯狂保洁大队”的怨灵们早已缩回最阴暗的角落,瑟瑟发抖,连一丝阴风都不敢泄露。整座旧宅一片死寂,得如同巨大的坟墓,只有山风穿过破败门窗的呜咽,更添几分阴森。
然而宅子深处一间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厢房里,却透出一点昏黄的暖光。
这是整座宅子唯一被“保洁”得相对彻底的房间。蛛网和积尘不见踪影,露出朽烂但尚算完整的木地板和空荡荡的四壁。一扇糊着残破窗纸的木窗半开着,夜风带着山林特有的湿冷和草木气息灌入,吹得桌上那盏简陋油灯的火苗不安地摇曳。
钵特摩华裹着扶光之前穿着的羊毛毡斗篷,蜷在房间唯一一张勉强能用的雕花木榻上,背对着房间,小脑袋埋在斗篷里,似乎已经睡着了。她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蓬松的红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团安静的火焰。
房间中央,铺着几层还算干燥的稻草和一张相对干净的旧席。荀风——依旧保持着火红的狐狸原型——正趴伏在席子上。伤口被小心地清理过,重新敷上了厚厚一层墨绿色的草药泥,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失血和疲惫让他显得有些蔫蔫的,蓬松的尾巴有气无力地卷着,脑袋搁在前爪上,碧绿的瞳孔半眯着,映着跳动的灯火。
扶光坐在席子旁。他脱下了那件宽大的灰布斗篷,只穿着里面素白的单衣。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在脑后。昏黄的灯光柔和了他惯常的冰冷疏离,在眼睫下投出温柔的阴影。他正低着头,动作轻缓而细致地检查着荀风肋下和肩头的绷带,确认没有渗血,草药也敷得均匀。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带着一丝凉意,隔着厚厚的狐狸毛,落在荀风的伤口附近。那触感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之力。荀风半眯的碧绿瞳孔微微睁开了一些,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极满足的咕噜声,像被顺毛顺舒服了的大猫。他甚至还微微侧了侧身,将受伤的肋下更放松地展露在扶光面前,方便他查看。
扶光的指尖顺着绷带边缘滑过,轻轻抚过狐狸颈侧那圈尤其浓密柔软的火红色毛发。就在他的手指掠过狐狸脖颈下方、靠近喉骨的位置时,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动作微微一顿。
那东西藏在厚厚的颈毛深处,被体温焐得温热。扶光用指尖小心地拨开那圈柔软的红毛。一枚小小的玉佩露了出来。
玉佩不过拇指大小,雕工却异常精细。材质是上等的暖玉,触手温润。造型是一朵盛放的红莲——花瓣层层叠叠,线条流畅而充满张力,玉色深红,如同凝固的血滴。正是扶光家族世代传承的家徽图样!
玉佩被一根同样火红色的、不知是何种兽筋鞣制的细绳穿着,松松地系在狐狸的脖颈上,隐藏在浓密的毛发里,若非此刻仔细抚摸,极难发现。
扶光的指尖停留在那枚温润的红莲玉佩上,如同被无形的冰线瞬间冻结。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昏黄的灯火下,那朵小小的红莲在火狐浓密的颈毛间静静绽放,玉质温润,光泽内敛,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狠狠烫伤了扶光的指尖,一路灼烧到他的心脏深处!无数被刻意尘封、遗忘在风雪深处的破碎画面,如同被这枚小小的玉佩瞬间唤醒,带着尖锐的冰棱,狠狠刺入脑海——
【记忆碎片:漫天风雪,比现在更加年幼的自己行走在一片雪地上,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从他的斗篷里钻出来,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他的手,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温暖。他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小狐狸温暖蓬松的皮毛。小狐狸没有躲,反而亲昵地舔了舔他冰冷的手指。他解下了脖子上那枚母亲偷偷塞给他的、温热的红莲玉佩,笨拙地、珍重地系在了小狐狸的脖颈上……风雪呼啸,瞬间将小小的身影和那只戴着玉佩的火狐一同吞没……】
扶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那朵熟悉的红莲纹路。金色的眼瞳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似乎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埋已久的、被猝然唤醒的刺痛。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长长的乌发垂落,遮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
“……”荀风似乎感觉到了扶光指尖的停顿和那细微的颤抖。他碧绿的瞳孔疑惑地抬起,看向扶光低垂的脸庞,喉咙里发出一个轻微的、带着询问意味的“呜?”声。
扶光没有抬头。他的声音透过垂落的乌发传来,低沉得有些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了波澜的紧绷感:
“这个玉佩……哪里来的?”
荀风碧绿的瞳孔眨了眨,似乎没觉得这问题有什么不对。他放松地重新把脑袋搁回前爪上,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用带着一丝慵懒和怀念的、属于狐狸的低沉声音回答:
“哦,这个啊?”他晃了晃蓬松的大尾巴,火红的皮毛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暖的光泽,“小时候在雪地里捡到的。一个冻得快死掉的小鬼给的,硬要给我当‘护身符’。啧,傻乎乎的,自己都保不住了还想着护别人。”他的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嫌弃,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视,“看着挺好看,就一直戴着了。”
扶光的手指依旧停留在那枚温热的红莲玉佩上,指尖下的玉质仿佛带着电流,穿透他的皮肤,直抵灵魂深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油灯火苗噼啪的轻响,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沉默,长久的沉默。
“扶光啊,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山下那个楚家的人吧……”
“那个楚家,和现任族长差不多年龄的,大概有些谁?”
昏黄的灯光在墙上投下一个硕大的,有些孤寂的背影,荀风状若无事的问道,碧绿的眼睛却死死锁着眼前被头发遮住看不清面庞的少年。
“除了我和耀灵外,再无他人。”
“耀灵自幼畏寒,雪天不会轻易外出走动,且极度讨厌狐狸。”
就在此时——
“吵死了!”
木榻上,背对着他们的钵特摩华突然暴躁地翻了个身,裹着斗篷跳了起来!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蓬松红发,赤红的眼睛因为被打扰睡眠而充满了熊熊怒火,恶狠狠地瞪着席子旁僵持的一人一狐。
“大半夜的不睡觉!嘀嘀咕咕什么破玉佩!”她的小脸气得鼓鼓的,像个炸毛的小河豚,“还有你!”她的小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荀风,“身上一股子草药味儿!难闻死了!熏得我睡不着!”她又指向扶光,“还有你!抱着只臭狐狸摸来摸去的!恶不恶心!”
她掀开被子,赤着小脚丫跳下木榻,气呼呼地冲到扶光面前,叉着小腰,仰着头,赤红的圆眼睛怒视着扶光,小嘴叭叭地开火:
“我饿了!我要洗澡!这破被子臭死了!还有这破屋子!到处都是灰!那些怨灵都是废物!擦的一点都不干净!”她越说越气,小脸涨得通红,最后指着荀风脖子上那枚露出来的红莲玉佩,迁怒般地尖声道:
“还有这个破石头!丑死了!看着就烦!再让我看见,我就把它磨碎了当糖豆吃!听见没有?!”
她这一通毫无逻辑、充满起床气的咆哮,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凝滞。
荀风脖子一缩,下意识地用爪子想把玉佩往毛里藏得更深些,碧绿的瞳孔里充满了“关我屁事”的委屈和“这小祖宗又发什么疯”的无奈。
而扶光,在钵特摩华这连珠炮般的迁怒咆哮中,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墨色的长发滑落肩头,露出那张在昏黄灯光下依旧苍白、却不再冰封的脸。他的目光掠过钵特摩华气鼓鼓的小脸,最终落在荀风脖子上那枚被火红毛发半掩的红莲玉佩上。
金色的眼瞳深处,惊涛骇浪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沉入古井般的沉寂。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收回了停留在玉佩上的手指,指尖蜷缩进掌心,仿佛要攥住什么。
“这种破玉配你家不是一堆吗?臭狐狸捡到了一个也不足为奇吧~”钵特摩华戳了戳扶光的额角,语调忽转轻快:
“别瞎琢磨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你俩还要带本小姐出去逛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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