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城东南园子。
正月里薛妈和封姨妈去庙里上香的时候,特意让人给挑了一个宜开工动土的日子。过了二月二便是好日子,放了鞭炮,摆了贡品和贡酒,祭了土地,薛文起拿着个系了红绳的铁锹挖了第一锹,便算开工。
园子东西两侧买来的民房推倒,新建院墙,一起圈进园子里。
园子里原有的建筑,或是拆除,或是翻新,刷漆换瓦,焕然一新。
假山重排,石子路重铺,水井湖泊也要重新清理,挖出淤泥残荷败草。
东边栽树种草,西边建楼搭亭,忙忙碌碌,如火如荼,多的时候能有二三百人在现场。
这园子早一日建成,早一日开始赚钱,为了加快进度,薛文起每日在这边监工,甚至收拾了院落,中午歇在这里,偶有晚上施工的时候便直接宿在这边。每日倒头就睡,倒没时间想施兰亭,解了异地相思之苦。
展眼就是三月,春困秋乏,这一日,午休将醒,薛文起迷迷瞪瞪盯着屋顶。
突然定住,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他以为自己刚睡醒眼花,使劲儿闭了下眼睛,又赶紧睁开,还是——
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儿,汗毛耸立。
屋梁上分明攀着个人!
他是睡着的时候又穿越了,穿到哪个妖魔鬼怪的世界了?
哪来的阴湿小鬼,人模人样,还冲着他笑!
薛文起倒吸一口冷气,猛地从床上坐起,顾不得起急了眼花头晕,张嘴便要喊人。
话音还未出口,便被人捂住了嘴。掌心温热,不是鬼,是个热乎的人。
那人动作极快,从梁上到床上,薛文起根本没看清这人是怎么下来的,残影都没抓到。
“少夫人,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被错认成小鬼的影二十一急着解释,但极度惊慌下的薛文起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拳打脚踢,手脚并用地挣扎。
门外院子里就有等着伺候的丫鬟和小厮,影二十一怕招来外人,忙压低声音急道,“方二也!方二也!我是方公子的人!”
薛文起瞬间不动了,狐疑地看向旁边私闯内室的贼人。
这才注意到这贼人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样貌清俊,衣帽周全整齐,细看料子还不错。
这人能躲过外边工地里那么多人,还有院里的丫鬟小厮,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屋顶上,身手不是一般的好。
但他没在羽林军里见过这个人,也没听施兰亭提过这么个朋友。不对,朋友不会自称“方公子的人”。
这里边一看就有什么猫腻曲折,薛文起眉头越拧越紧。
见薛文起不乱动了,影二十一赶紧笑嘻嘻地松了捂着薛文起嘴的手,“少——嗯,薛公子,我是给方公子,也就是我们家少主送信的。”
德州的影三是个大嘴巴,他们少主此次南下顺便找了个男媳妇儿的消息早传回西北了,还有影十一最近在做的那个什么青霉素、红霉素,听说也是这位少夫人起的头儿。
他早想看看这位少夫人是不是三头六臂。不是三个头,怎么能凭空想出这么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东西,不是六只手臂,怎么能降住他家清心寡欲、一心造反的少主。
影二十一赶紧从怀里掏出他家少主的亲笔信,态度好的甚至有些谄媚,哪还有影卫该有的冷漠和残酷。没办法,谁让他家少主让他以后都跟着少夫人的,听说少夫人很有钱,手指缝儿里漏一点儿就够他们受用一辈子的了。忠诚的基础上,有钱就是亲爹,有奶就是亲娘。
信封用蜡封着,中间还有一个繁复的、看着像虎头的印章,确保信件传递过程中不曾有人打开。
这重视、机密的程度,演戏似的,薛文起还是第一次遇上。
撕开信封,拿出一叠四五张信纸,但是雪白雪白的,一个字儿也没有,比雪还白。
薛文起不禁皱眉,捏着信纸举到影二十一跟前,怒极反笑,“就这?你确定?”
玩他呢。敢用方二也的名头耍他,薛文起咬着后槽牙,已经想好了一百零八式酷刑等着眼前的小贼。
“啊,忘了。”影二十一赶忙道,“您稍等。”
说着接过薛文起手里的信纸,从袖口里取出一青一白两个小瓷瓶,两个小瓷瓶的药液一多一少倒进书桌上一个空茶杯里,用一崭新未沾墨汁的毛笔沾取茶杯里的药液,涂在信纸上,片刻后,信纸上的字迹逐渐显现出来。
薛文起眼睛一亮,是施兰亭的笔迹。
他把施兰亭的字儿当字帖临摹,对施兰亭的字迹再熟悉不过,绝不可能认错。
时隔两个月,再见到施兰亭的消息,哪怕只是封信,没有见到人,也让他抑制不住地雀跃欢喜,满心高兴。
但,一封信,一封家书而已,至于又是蜡封,又用药水涂的吗?
这么怕人知道,怎么不来段摩斯密码。
搞特工呢。
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如此大费周章,薛文起正想着施兰亭能说出些什么不好意思见人的海誓山盟、肉麻情话,就见信封开头:妻文起,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他知道是什么意思,那,妻文起呢?
动词?名词?他什么时候改姓“妻”了?
什么叫“妻文起”?
谁是妻?哪个妻?谁的妻?
确定他见了这几个字儿还能展信舒颜?!
他和施兰亭果然撞号了!!
他把施兰亭当媳妇儿养,施兰亭却想把他当老婆!
钢铁直男能忍,但精铸的1忍不了!
逆cp,那就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对cp了!
薛文起还没来得及为突然逝去的爱情悲嚎,就见信上后面的内容显现出来。
愤怒,惊讶,难以置信,一双杏仁眼越瞪越大,心惊肉跳,心痛如刀绞。
方二也不是方二也。
更不是什么粮道之子。
全家被流放西北,父母、兄长去世倒是真的。
骗了他大半年!
方二也姓施!施兰亭!
京都姓施的,流放西北,还能有哪个。
来了京都半年多,不用施兰亭自己说,他也知道十年前被新帝抄家流放的永宁侯府施家!
施家太爷和贾家贾演、贾源是一辈人,陪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
贾源的儿子贾代善娶了保龄侯尚书令的女儿,就是贾母,施家太爷的儿子娶了太祖皇帝的大女儿长公主,就是施兰亭的祖母。这四个人里,如今还活着的,就只有贾母。
到了施兰亭父亲这一辈儿,施兰亭母亲是当时尚书令陆承的女儿,京城有名的才女。
能打擅武的爹,满腹经纶的娘,综合了爹娘的优点,施兰亭的哥哥,当时的永宁侯世子能文善武,俊美非凡,满京城适婚少女的人间理想。最后娶了户部尚书的女儿。
户部尚书大女儿嫁进永宁侯府成了世子妃,二女儿入了宫,成了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的侧妃,如今已经成了贵妃。
因着这层关系,当今陛下逼宫篡位的时候,倚仗的就是永宁侯府。
宫变的时候,两军对峙,永宁侯却在宫里和太上皇下棋。
太上皇对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太了解了,若是今日宫变不成,明日,他其他几个儿子都得莫名其妙的丧命。
心胸不够宽广,猜忌多疑,不择手段,这是他迟迟没有将其立为太子的原因。不想,却遭了这场变故。
心爱之人给他留下的独子,亲手废了这个儿子,他做不到。只怪自己没有教导好,没有给孩子足够的爱,足够的安全感,才造成了这种性格。
乱我家者,太子也。
故剑情深,南园遗爱,他太了解汉宣帝说这话时的心情了。
当今陛下登基后,着实愿意演一些父慈子孝的戏码。
当初辅佐他宫变登基的永宁侯府便首当其冲,成了戏台上抛出的彩头。
建宁二年,新帝以永宁侯府背弃太上皇为由,将整个侯府抄了个底朝天,一片树叶子都没留。事后又猫哭耗子假慈悲,昭告天下,念及永宁侯府是长公主一脉,只抄罚家产,留其性命,流放西北,永不得回京。给自己赚足了慈心仁君的名声。
面上说的是永宁侯府背弃太上皇,为太上皇鸣不平才抄了永宁侯府,做足了父慈子孝的样子,实则是新帝手里掌握的兵权太少,想拿回永宁侯府的兵权为己用,又忌永宁侯府根深蒂固,功高盖主。却有拥立之功,恐跟随自己的人心寒,便将之推成背弃太上皇之名。
新帝一举两得,既得了兵权,又得了以孝治天下的好名声。可笑一个逼宫篡位的人竟然敢宣称以孝治天下。
薛文起怔怔看着手里的信,轻飘飘的几张纸,满盘的算计和血泪,仿佛有千斤重。
伴君如伴虎。
待看到施兰亭后面的计划,薛文起肾上腺激素飙升!
他媳妇儿为了报仇,准备造反,从小到大的唯一目标就是造反。
而且,箭在弦上,棋局都布了一半。
薛文起巴拉巴拉手指头,施兰亭今年不过十九,已经布局这么多年,这真是从小就把造反刻在了骨子头里。
薛文起心惊肉跳,后知后觉。
施兰亭真是没把他当外人啊,这么机密的事情都跟他坦白了。和造反相比,隐瞒身份在他身边,真的就成了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他想气都没法气了。
不对!
施兰亭什么都跟他说了,也没问他同不同意,他若是不同意呢?
薛文起只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机械地转头看向影二十一。
派个身手这么好的影卫来,不是想杀人灭口吧。
影卫不就是给主人家干些见不得光的事的吗。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薛文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喉结滚了滚,艰难问道,“你就是信里的影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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