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起一怔,他记得那冯渊是挨打三日后才没的,今天才是第二天怎么就……是因为换成他,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的事?还是原文的“三”只是个虚数。
“白术,给我梳头换衣服。”薛文起道,他得出去一趟。
他一个现代人,不习惯扎头发,昨晚睡时把头发放下来,头发根都是酸的,今早起来就只让白术在脑后给他松松地编了个大麻花辫子。
在家怎么样都行,但古人讲究仪表仪态,出了门还这样就是披头散发,衣冠不整,那是乞丐流民、无家可归之人的行事。
二十而弱冠,薛蟠今年十五,还未戴冠,只把所有头发都挽在头顶,扎成一团,用一根墨绿嵌金线的发带绑住。发带上坠着珍珠玛瑙,珠光宝气,墨绿的颜色衬的人皮肤更白了。
镜中的少年五官端正,脸若银盆,眼似水杏[1],不愠不怒,温润如玉,足足一个男版的宝钗。也是他中学时期的样子,他和妹妹长得七八分像,但线条更硬朗,多了几分英气、散漫。原著里怎么就有人说薛蟠不像宝钗的哥哥,倒是薛蝌更像了呢。就这张脸,他换上宝钗的衣服,保准薛妈都得仔细端详端详,找找有哪点儿不一样的。
“大爷安安静静的时候,倒跟咱们姑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去隔壁衣柜给薛文起拿衣服的采苹回来,看着玻璃镜子里的影儿突然笑道。
“呵。”薛文起轻笑,原来如此。薛蟠平时的作风,见着个漂亮的就呆了,挪不动脚了,确实糟蹋了这张脸。
样貌没变,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材。胸肌没了,八块腹肌也变成软绵绵一团。还好薛蟠年龄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没腹肌也没长成小肚腩、啤酒肚,要不然他真可以死一死了。
这就是年轻十岁的代价,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估摸着也没有炼腹肌的意识。
碧青暗纹袍子,雪青缂丝汗巾子,一系,管你是八块腹肌还是一块腹肌全都包裹起来,挺直了腰板就是如松似柏、气质如兰的贵公子,这就是古人的审美,高级、包容,所谓人靠衣装,烧火柴也给你修成苍松翠柏。
“这颜色是不是太艳了。”白术打量着薛文起疑道。
采苹笑道,“既出了孝期,自然得鲜亮一点儿,不然别人也瞧不出来。”
薛文起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人,问道,“荔枝家里还有多少。”
“一共送来二十来斤。”白术回道。
“给我装十斤。”薛文起说,“库里有个黄花梨镶玛瑙的匣子,用那个装。再把我前几日得的那套玛瑙杯子拿出来,妆缎十匹,各色西洋纱缎十匹,徽墨十方,另挑一株百年份的人参用玉匣子装好,让钱来备车,去趟应天府。”
现在的知府是薛爹故交,不会接告他的案子,但也不会主动帮他善后,扫平后顾之忧。他得赶在贾雨村接任之前,把冯渊的案子结了。
知府的私宅就在应天府后街,步行不到五分钟。
薛文起前脚去了赵知府的家,小厮去府衙通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赵知府就赶回来了。
“贤侄可是稀客。”赵东海笑道,看到薛文起头上缠的纱带,脸色忽然一僵,关心道,“这头上是怎么回事?”。
“世伯。”薛文起起身,作揖,恭敬道,“小伤,并无大碍。”
“之前有孝在身,也不好四处走动,这不,孝期一过,今儿才得了岭南的新鲜荔枝就给世伯送过来了。”薛文起求人办事,又是晚辈,话是软的,语气却不卑不亢。
赵东海已经从小厮嘴里得知他是带了东西来的,这必然是有事相求。看在薛爹的面子上,赵东海倒也十分热情,随手捡了颗荔枝,赞道,“嗯,挺甜,味道挺浓。”
薛文起顺杆爬,笑道,“世伯的荔枝可不能白吃,小侄儿被人讹上了。”
赵东海皱皱眉,“喔?还有这事?”
薛文起无奈地耸耸肩,把薛蟠如何买的香菱,如何被拐子骗了,冯渊又如何打上门,一一说了。
听到冯渊死了,赵东海脸色严肃起来,这事就有些棘手了。错不在薛蟠,但薛家奴仆和冯家的奴仆确实打起来了,冯渊也确实因此没了命。薛蟠总是要担些责任的。
“先动手的是冯家,也是冯家打上我们薛家的门,这事情总不能谁死了谁就有理吧。侄儿头上不也是挨了一棍子?这是侄儿身体好,若是像冯渊那样娇娇弱弱的,这会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薛文起一脸苦恼,“他都打上门了,难道侄儿就不能还手吗。只有等着被他打死,侄儿才算无辜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赵东海反驳。
薛文起继续道,“那冯渊能找到我家,必然是了解我们薛家的事,知道我爹没了,我们这一支势弱,已经被薛家放弃了。若是我爹在,冯渊绝对不敢这么放肆。”
说到薛爹,赵东海叹了口气,“嗐,可怜你爹去的早。贤侄放心,有我在,和你爹是一样的,我在这应天府一天,就不会让冯家欺到你头上。”
薛文起佯装松了口气,“有世伯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也不是以势欺人的人,昨儿还请了大夫带了礼物让人送到冯家,结果被冯家的奴仆打出来了,闹得半条街都知道,薛家的脸都被丢尽了。”
“谁知今早起来就听人说冯家的公子没了。侄儿年轻,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一听这消息就吓得慌了神儿,父亲不在了,家里也没个能拿主意的人,侄儿第一时间就想到世伯。”
赵东海一脸笑意,“就知道,没个事儿,你也想不起我来。”
薛文起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不才出孝期吗,世伯不嫌弃我才好。”
“这话说的,在我这儿,你和我家霄儿是一样的。”赵东海说。
薛文起谦逊道,“我哪儿能和霄大哥比,霄大哥满腹文章,日后是要考进士做状元的。”说这话的时候薛文起心都在滴血,他省直第一,到了这里竟然连科举资格都没有!只能恭维别人中状元!
薛文起突然正色,“那拐子如此熟练,必然不是第一次行事。今上以孝治天下,不忍骨肉分离,严打拐子。我听人说,有那拐子专挑五、六岁的小孩子下手,养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度其容貌,划了等级,转卖他乡。这次被拐的姑娘,年龄和经历就很符合。”
“从拐到卖,足有七、八年的时间,这拐子很可能是有计划的团伙作案,世伯何不就这拐子下手。”薛文起话只说一半,“若是能把这伙拐子一网打尽……”也算是功绩一件,只是这话他一个小辈不好说出口。
一旦拐子被抓,被拐的事查清证实,那香菱就可以恢复良籍,以后人身自由、嫁娶自由。
世人都惋惜香菱被薛蟠带走,没有和冯渊成一对,却不仔细想想那冯渊遇到香菱之前酷爱男风,不喜女色。
拿他自己举例,弯了这么多年,美女见的也不少,反正没见过哪个能把他掰直了的。
而且,那冯渊买香菱是做妾,既然立誓不再结交男子,不再二娶,那为什么不娶香菱做正头夫人。贾雨村一个朝廷命官都能把甄士隐家的丫鬟娇杏扶为正室,冯渊一个上无父母下无兄弟的小乡绅倒不能了,倒讲究起高低贵贱了?
真爱她就不会让她做妾,不会委屈她,会给她该有的一切。香菱真跟了冯渊,大概率是要做同妻的,而且妻都算不上,只是妾。
“我这就让人拿拐子去,还请贤侄带个路。”赵东海来了兴致。他今年任期马上就要到了,若是此时能再添一笔功绩……
两人刚到县衙,就听有人击鼓鸣冤,衙役带进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薛文起一眼认出,正是冯渊身边的仆人。
那老头子也认出薛文起,“噗通”一声跪在赵东海面前,抖着手指着薛文起,“小人所告之人正是薛家薛蟠,打死小人主人。”
老头声泪俱下地说着拐子如何行骗,薛家如何霸道,仗势欺人。
“这拐子便又悄悄卖于薛家,被我们知道了,去找拿卖主,夺取丫头。[2]”
薛文起微微低了头,掩掉眼角的笑意。原著里写的冯家奴仆状告薛蟠是一年之后,可说辞却与现在的一模一样。状告一年无人受理,当事人的心情心境肯定有变化,那措辞怎么会一成不变呢?除非这词儿是什么人事先写好的,老头照着背的,自然念多少遍都是一样的。
他们大房再落魄,那也姓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冯家一个小小的乡绅,怎么就敢像蛇一样缠上来不放呢。要说背后没有谁支使,他是不信的。
何况冯渊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家里死绝了,只剩些奴仆。封建社会,这些奴仆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竟然来告薛家?
冯渊昨天没的,这消息不可能立马传到京城,薛蟠年幼,再纨绔无成,也不可能立下想治他于死地的敌人,那就只剩薛家了。真应了探春那句话,他们这样的人家,必须从里往外烂,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可有此事?”赵东海装模作样地问薛文起。
薛文起神色严肃,规规矩矩朝着赵东海作了一揖,“冯家到薛家夺取丫头是真,但说打死冯渊,草民却是不认的。”
薛文起当着老头的面,又把事先与赵东海说的说辞重复一遍。
末了,又道,“草民愿意出白银二百两,以慰冯公子在天之灵。冯公子痴心于那被拐的姑娘,草民也会善待这位姑娘,待拐子的事查清之后,自会归还姑娘的卖身契,还姑娘一个自由身。”
薛文起说完,突然抬头一笑,眼里带着几分狡黠,问赵东海,“草民有一惑求大人解,若主家没人了,那主家的奴仆要如何处理?是就此自由,恢复良籍,还是能继承主家的财产?亦或是,重新发卖?”
“你!——”听到薛文起说重新发卖,那老头豁然跳起,红着眼睛瞪着薛文起,愤怒非常,额头青筋暴起。
若是主家死绝了,奴仆就能自由,甚至继承主家的财产,那谁家还敢留着奴仆呢。
[1]来自红楼原文对宝钗外貌的描写。
[2]红楼梦冯家家奴状告薛家原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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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冯家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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