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起一行人到了应天府府衙。
衙门外重重叠叠,一二百米,被围的水泄不通,仔细看很多人胳膊上都拐着装着烂菜叶子的筐子。
“这些个拐子实在可恨,该杀。”
“岂止是该杀,杀他个十次、百次都不解恨。”
“杀千刀的,就该让他们也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儿。好人家的孩子就被他们糟蹋了,把人一辈子都毁了。”
“我这现捡了半筐牛粪、马粪,新鲜的,一会儿全塞他们嘴里。”
围观的百姓愤愤不平地议论着。
衙门大堂左边跪着十几个戴着脚铐手铐,蓬头垢面的拐子,右边三五成群,站着几队抱头痛哭、重新团聚的亲人。
薛文起一眼认出冯家告他的那个奴仆,这老头儿既是拐子案的证人,又是冯渊案的原告,正梗着脖子看他。
“堂下何人?”知府赵东海公事公办地问道。
“草民薛蟠。”薛文起跪答。士农工商,平民苟到秀才才可以见官不跪,商户再有钱也是白衣。哪怕他私下叫赵东海一声世伯,到了堂上正式场合,也得跪着答话。
“薛蟠,你可认得此人?”赵东海问。
薛文起一看,正是拐卖香菱的人贩子,此人一身烂菜叶子,头上不知道是鸡蛋还是什么黏在一起,臭烘烘的,极其狼狈。薛文起微微勾了嘴角,心里爽快了,如实地将当时的情景又重新描述了一遍,然后签字画押。
“香菱,你可还记得小时的事情,被拐的地点、年岁,或者家里姓什么、叫什么。”赵东海又问香菱。
一见了拐子,香菱便慌张起来,脸色发白,咬着唇,眼见的瑟缩发抖。她被拐子打怕了,哪怕此时拐子被绳子捆着,带了脚铐手铐,依旧让她局促不安。
香菱艰难地摇摇头,声如蚊蚋,“不、不记得了。”
大堂右边突然冲出一个六旬老妇,抱住香菱,哭道,“我的儿啊,我是你母亲,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薛文起一看,那妇人衣衫破旧,脸色黑黄,仔细看倒是和香菱有几分相似。
“大如州封氏,十几年未见,你如何确定这就是你女儿?”赵东海问。
封氏哭道,“我儿眉间一点胭脂痣,胎里生下来便如此,极好认的。”
赵东海仔细看了看香菱,“还真是。”
旁边一个矮瘦的衙役突然站出来,“大人,这香菱确实是封夫人的女儿,小人可以作证。”
“这拐子租的房子是小人家的。”衙役一脸惭愧,悔恨道,“可恨当时我没有察觉,还奇怪他家的女儿怎么眉间也有一点胭脂红,让这拐子逍遥作恶这么多天,还闹出人命。”
听到这儿,薛文起不禁挑挑眉,估摸着这就是原著里帮贾雨村出主意的门子,甄家旁边葫芦庙的那个小沙弥。
果然听门子讲起甄家的事,又说起自己是如何发现拐子一伙儿的行踪,如何按图索骥,抓获拐子。既说明了香菱是甄家的女儿,又为自己邀了功。
听了门子的话,香菱怔怔地看着抱着自己的妇人。
妇人早已哭得不能自已,“我的儿啊,我们家姓甄,你的名字叫英莲,甄英莲,你父亲是甄费甄士隐,我是你母亲,大如州封家。你今年十四岁,五岁那年元宵节赏花灯,被人拐走……”
妇人的话好像一把钥匙,撬开了香菱尘封已久的记忆,模模糊糊地好像看到一座小院子,一对和善可亲的中年夫妻,高高的门槛,漫天的烟花,漂亮的彩灯……
“英莲,英莲!”香菱似乎听到画面中的男人焦急地在人群里奔跑、寻找,绝望地呼唤。
“爹,爹爹……”被陌生人抱走的小孩儿无论怎样哭喊都得不到回应。
“娘,娘!”香菱突然回抱住妇人,泪如雨下,大哭起来,“娘,我也有娘了……”
大堂里其他几队重新团聚的亲人受了感染,又哭了起来,满堂呜呜咽咽的哭声就是对拐子最大的控诉。这伙拐子行恶多年,破坏了无数家庭,如今得以重新团聚的不足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此案涉嫌甚广,跨了几个省,这伙拐子会被押到京城审理。
而冯渊案,冯家上门夺取丫头,动手打人在先,薛家只是防卫过当,判薛家赔偿冯家烧埋银子二百两。冯家已绝,待处理完冯渊后世,冯家奴仆将被收回牙行,重新发卖,冯家的财产收归本省济善堂。
“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冯家的奴仆激动地叫喊道,却被衙役捂住嘴拖了下去。这是一个阶级森严的时代,奴仆没有人权。
薛文起看着被拖拽下去的冯家奴仆,若有所思,顿了顿,跟着赵东海去了衙门后院。
他觉得冯家背后有人,前期是薛家二叔,到了贾雨村来应天府的时候,又多了贾家和王家。他有些担心贾雨村来了会翻案,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又把他判“死刑”,销了户。他总不能一直蹲在金陵,蹲在衙门口守着吧,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贤侄尽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赵东海笑道。朝廷严打拐子,他抓了这么大一个团伙,这一趟进京述职非升不可。前任升职,没有哪个继任的糊涂蛋会把春风得意的前任判的案子推翻重判。
薛文起笑着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赵东海作了一揖,“多谢世伯。”
赵东海笑着摆摆手,“不算什么事,本来就是冯家动手在先。他若不死,就该给你赔药钱了。更何况,拐子的事,还亏了贤侄提醒。”
薛文起有些愧疚,原著里,薛蟠冯渊的案子一直拖到下一任知府贾雨村到任才结案,该是赵东海看在薛爹的面子上,一直拖着没受理,也就错过了打拐子的时机。而贾雨村到任不久后就荣升了,这里边不知道有没有打了拐子团伙的原因。
从府衙出来,薛文起一眼看到等在门口路边的白嬷嬷和封氏、香菱母女。
白嬷嬷已经拿着香菱的卖身契,领着香菱重新换了户籍,恢复了香菱的良籍。封氏合着双手对白嬷嬷拜了又拜,千恩万谢,一旁的香菱也是眼泪红眼圈。
薛文起笑着走过去,微微颔首,叫道,“封夫人。”
“薛公子。”封氏回道,“多谢薛公子相救,才让我们母女今生有机会重逢,又放我女儿良籍。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封氏说着就要跪,被薛文起扶起来,问道,“封夫人在大如州可还有什么亲人?”
“早年还有英莲的外祖父在,几年前也过世了。”封氏如实答。
她父亲过世后,家里的几亩地被两个兄弟各自分了去,她在大如州仅一座黄泥土的茅草老屋安身,在后山上开了半亩菜地,平日靠给镇上的有钱人家浆洗衣物赚点油盐钱。她自己一个人无所谓,但若带上女儿,这样的生活就有些清苦。而且,她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妇带着一个十几岁的花一样的姑娘独自在山沟子里过日子,万一有那黑心肝的起了歹心……想到白嬷嬷刚说的薛家太太的话,封氏有些意动。
薛文起笑道,“我母亲十分喜欢甄姑娘,想认作干女儿带在身边。封夫人若是愿意,请一并到寒舍小住,我家里人口简单,母亲正缺个上了年纪的人作伴说话。”
“只一点,这几日家里就要启程去德州,年末又要上京,可能会有些奔波,辛苦。”薛文起补充道。
白嬷嬷在旁极力相劝,盛情难却,香菱和封氏半推半就,跟着回了薛府。
至此,原著红楼里的香菱终于知道了自己姓甚名谁,出身何地,恢复了甄家小姐甄英莲的身份,同时也是薛家的义女,和宝钗以姐妹相称。
回了家,薛文起又找了些古玩、砚墨、各色布匹等令人送到赵东海府上。古玩给赵东海,砚墨给赵家公子,布匹给女眷,将赵家上下打点齐全。
又过了几日,待金陵的庄子、铺子处理完,只留了几个老人看屋子,其余人择了宜出行的好日子,借由家的商队乘海船去了德州。
德州港是南部沿海最繁华的港口之一,常有海外船只停靠贸易,尤其是沿海的西洋街,金发碧眼的西洋人、棕红肤色的南洋人随处可见,在长安都里炒到天价、有钱也买不到的各种西洋货、舶来品,在这里就像杂货一样摆在路边摊子上,只等着有眼力见的商人挑选。
“甄姐姐快瞧,快看那个绿色的布,好漂亮的颜色,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绿色。”宝钗以薄纱遮面,抓着香菱的胳膊,垫着脚往街边的西洋货摊上张望,一脸新奇,对着第一次看到的绿色布匹和一身绿裙、金发碧眼的西洋姑娘惊为天人。
货摊上一身西洋古典大裙子的卖货姑娘操着有些蹩脚的汉话介绍着手里的布匹,“这款布匹是用我们国家新出现的一种染料所染,在我的国家,十分受上流社会的欢迎,只有贵族的姑娘小姐和贵妇人才能用的起。只要一身这样漂亮的绿裙出现在国王的宴会上,总会成为宴会最耀眼的明珠。”
绿裙的西洋姑娘扯着裙摆转了一个圈,飘起的裙摆犹如翩飞的蝴蝶,迷了少女和妇人的眼,西洋姑娘被衣裙勾勒的玲珑身段也迷晕了在场男性的心、眼,货摊前驻足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性向男的薛文起神色淡淡,不为所动。
又听那西洋姑娘介绍道,“这种绿色布料制成的裙子颜色鲜亮,在光线下如珍珠宝石般熠熠生辉,而且水洗后不容易褪色。”
西洋姑娘滔滔不绝,货摊上不仅有绿色的布匹,还有一种叫托法娜仙液的化妆水,各种美白遮瑕的妆粉,以及一种叫作福勒的神奇药水,这种药水据说可以治疗多种疾病,使人面色红润,荣光焕发,效果堪比燕窝、人参。
人们总是对未知的新奇事物抱有过多的期许和憧憬,围观的人群里不乏出手阔绰的商人和妇人。
正在兴头上的宝钗灵光一现,突然兴奋地回头对身后的薛文起说,“哥哥,咱们也买吧,别的不敢说,这种绿色的布匹拿到京城后肯定能赚一笔的。”
薛文起垂眸,看着跃跃欲试的妹妹,有些难办的抿着嘴歪了歪头,不知道要如何说才能不败了妹妹的兴。
这西洋摊子上,除了玻璃制品,其余的不是铅粉就是砒霜,特别是舍勒绿的裙子,一度让绿色成为了剧毒和死亡的象征。
所谓的新式染料,其实是一种含砷的化合物,长期接触这种布料会导致失眠、焦虑,皮肤干燥溃烂,脱发,甚至死亡,和慢性自杀无异。
没有让薛文起为难,街上突然冒出一队官兵,冲散了人群和许多摊子。
“让开!让开!有没有见过一个乞丐跑过来!”官兵们横冲直撞,随手抓着人就问,街边摆放的背篓都要挨个掀开、推倒,似乎在追赶、搜查什么人。
“哥哥。”宝钗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薛文起的手腕,一脸紧张地挨着薛文起。她常年在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年岁又小,街上都没来过几次,何曾见过这般情形。
薛文起反握住妹妹的手腕,又看了眼跟在宝钗身边的香菱,想要安慰两句,却见香菱神色自若,如此慌乱的场面,反倒没有在公堂上见到拐子时那般的不安和局促,似乎见怪不怪了,脸色只是比平常严肃了些,比他还镇定。
香菱扶着宝钗的背脊,拍了拍宝钗的肩膀,小声安慰道,“没事,官兵抓人都是这样的,和咱们没关系,不用担心。”
香菱语速和她的人一样,不急不慢,十分沉稳,真有几分做姐姐的样子,连头次见到这种阵仗的薛文起也被安慰到了,思忖着,怪不得薛妈如此看重香菱。日后,薛文起再送宝钗首饰、玩意的时候都是备上两份一样的,一份给宝钗,一份给香菱,真把香菱当亲妹妹待了,这些是后话。
香菱自小被拐子拐走,跟着拐子四处奔波,这其中的颠沛疾苦,估计没少遇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薛文起思考片刻,心下了然,对着这个新认的义妹多了几分怜惜。
“大爷,咱们也回去吧,别让人冲撞了大小姐和甄姑娘。”钱来提议道。钱来和钱旺都是薛蟠的奶兄,钱来是哥哥,年岁大一些,也更稳重。
薛文起点点头,先送了宝钗和香菱上车,安全起见,又让钱来和另外两个小厮跟在宝钗车边上,他自己车上只留了钱旺赶车。
薛文起躬身上车,车帘子一掀,顿时愣住,等他反应过来再要跳车跑已经来不及,只一个照面,眨眼间就被人捂住口鼻,按在车厢地板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