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整，省级重点中学红墙学院的黑色铁门在电机低鸣中缓缓开启。深秋的薄雾尚未散去，将校园里那圈名副其实的红色高墙笼罩得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
林薇站在校门正中央，胸前的学生会主席徽章擦得锃亮。她身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校服——白衬衫配深蓝色西装外套，百褶裙长度恰好停在膝盖上方两厘米处，这是校规允许的极限，也是她父亲要求的“得体”。
“领带歪了，”她拦住一个匆忙跑来的男生，声音平静无波，“重新系。”
男生手忙脚乱地调整领带，眼神不敢与她对视。周围的学生纷纷自觉检查着装，生怕被这位以严苛著称的学生会主席当众点名。
林薇的目光扫过人群，像精密仪器般检测着每一个不符合规范之处。这是她每日例行的职责，也是她三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在红墙学院，规则就是一切，而她则是规则的化身。
“主席，早上好。”路过的学生纷纷向她问好，语气中带着敬畏与些许惧怕。
林薇微微颔首回应，表情纹丝不动。她的脸庞精致得如同匠人精心雕琢的作品，杏眼明亮却缺乏温度，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给人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她是红墙学院的骄傲——连续三年的年级第一、全国数学奥林匹克金牌得主、学生会主席、校长亲自提名的优秀学生代表。
完美的林薇，这是全校师生对她的共识。
晨读铃声响起，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入教学楼。林薇最后确认校门口已无迟到学生，才转身走向教室。她的步伐均匀而精准，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每一步都踏在瓷砖接缝处，不多不少。
高二一班的教室位于三楼东侧，是全校视野最佳的位置，能够俯瞰整个中心花园和那圈标志性的红墙。林薇在靠窗第二排的位置坐下——这不是偶然，而是经过精密计算的最佳位置：既不会因太靠前而吃粉笔灰，也不会因太靠后而听不清讲课；既能观察到全班动态，又不易被他人过度关注。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发了上周竞赛训练的试卷。林薇拿到满分的试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将试卷翻面放在桌角。周围同学投来羡慕的目光，她早已习以为常。
教室门被推开，班主任李老师领着一位新同学走了进来。
“同学们，今天咱们班来了一位转学生，”李老师语气愉快地说，“因为父母工作调动，从南方转学过来。大家欢迎苏冉同学。”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转学生在红墙学院并不常见，尤其是高二下学期这个时间点。
林薇抬起头，目光落在新同学身上。苏冉穿着明显改短过的校服裙，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她站在那里，肩膀放松，眼神里没有任何初来乍到的怯懦，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从容。
最令林薇在意的是，苏冉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竟与她对视了整整两秒钟，没有丝毫闪避。
“苏冉同学，自我介绍下吧。”李老师说。
“我是苏冉，原来在深圳读书。”她的普通话带着轻微的南方口音，语调不紧不慢，“喜欢数学和游泳，讨厌规矩和约束。”
教室里一片寂静。如此直白的自我介绍在强调谦逊与规矩的红墙学院堪称异类。
李老师尴尬地咳嗽一声：“那，苏冉同学就先坐到最后排那个空位吧。下课后来我办公室领教材。”
数学课继续进行。张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难度极高的三角函数与导数结合的题目：“这是去年全国数学竞赛的压轴题，有同学愿意尝试吗？”
教室里鸦雀无声。这种难度的题目通常只有林薇能解出来，大家已经习惯了等待她起身作答的过程。
林薇轻轻整理了一下裙摆，准备起身。
“老师，我能试试吗？”一个声音从教室最后排传来。
所有 heads 齐刷刷转向声音来源。苏冉举着手，表情坦然。
张老师显然有些意外：“当然可以，苏冉同学。”
苏冉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她没有立即开始计算，而是盯着题目看了十几秒，然后迅速写下解题过程。令人惊讶的是，她采用的是一种比标准答案更简洁的解法，省去了三个繁琐的步骤。
“这里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可以直接跳过中间证明环节，”苏冉指着其中一个步骤解释道，“因为在这个区间内函数明显连续且可导。”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仔细看着板书：“非常规，但确实正确。思路很巧妙！”
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三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在数学上让老师说出“巧妙”二字——这个词一向是林薇的专属赞誉。
林薇的表情依然平静，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自动铅笔按得咔哒作响。
下课铃响，学生们涌向食堂。林薇却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
“小薇啊，你父亲刚才来电话，说晚上有个重要宴会需要你参加，”校长亲自给她倒了杯茶，态度近乎讨好，“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下午的课可以不上，司机四点会来接你。”
林薇接过茶杯，没有立即饮用：“谢谢校长，但今天的化学实验课很重要，我不想错过。宴会我会参加，但希望能上完所有课程。”
“真是模范生啊，”校长笑道，“不愧是你父亲的女儿。那就按你说的办，我会让司机五点再来。”
离开校长办公室，林薇没有去食堂，而是转向科技楼方向。她的脚步比平时稍快，最终在三楼一扇标着“生物实验室B”的门前停下。
确认四周无人后，她用钥匙打开门闪身而入。
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林薇走到最里面的实验台前，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小药瓶。瓶身上的标签写着“维生素补充剂”，但她清楚地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从瓶中倒出一粒白色药片，正准备和水服下，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和对话声。
“教材库是这间吗？” “不对，再往前看看。” “但这间门没锁...”
林薇迅速藏到实验台下方，屏住呼吸。如果被人发现她在这里私自服用药物，即使是所谓的“维生素”，也足够引起怀疑和议论。
脚步声渐远，她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却发现那粒白色药片不知滚落到何处了。她急忙摸索寻找，终于在角落找到了它。
就在她捡起药片时，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有人吗？我刚才好像听到里面有声音...”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是苏冉。
林薇僵在原地，手中的药片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苏冉显然看到了她，愣了一下：“主席？你怎么在这里？”
林薇迅速站起身，将药片攥在手心：“学生会例行检查实验室设备。你有什么事吗？”
“我找教材库领书，好像走错地方了。”苏冉的目光落在林薇紧握的手上，又扫了一眼实验台上那个小药瓶，“需要帮忙吗？”
“不用，”林薇语气生硬，“请你出去。”
苏冉挑了挑眉，不但没离开，反而向前几步捡起地上的药瓶：“维生素补充剂？主席还真是注重健康。”她看着瓶身上模糊的标签文字，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林薇一把夺回药瓶：“不敲门就闯入已是不该，随意动他人物品更是无礼。红墙学院有红墙学院的规矩，苏冉同学最好尽快学会。”
苏冉轻笑一声：“规矩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但她还是举手做投降状，退出了实验室。
林薇靠在实验台上，深呼吸几次才平复心跳。她迅速服下药片，将药瓶小心收好。
下午的课程对林薇来说异常艰难。那种熟悉的焦躁感又开始浮现——注意力难以集中，思维变得迟缓，耳边似乎有无数声音在嗡嗡作响。她知道这是药效逐渐减退的征兆，但为了避免副作用峰值出现在晚宴上，她必须等到回家后才能服用下一剂。
化学实验课上，老师分组进行实验演示。巧合的是，苏冉被分到了林薇这一组。
“听说你是化学竞赛冠军，”苏冉一边摆放仪器一边说，“那我今天就跟着主席好好学习。”
林薇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配置溶液。她的动作精准而优雅，每一个步骤都符合操作规程，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示范。
“为什么要加这么多缓冲液？”苏冉突然问，“减少一半剂量也能达到同样效果，还节省时间。”
“规则不是用来打破的吗？”林薇引用苏冉早先的话，语气带着讽刺，“实验规程写明就是这个剂量。”
“规程是十年前制定的，那时候的试剂纯度和现在不一样，”苏冉拿起试剂瓶看了看生产日期，“看，这批试剂纯度高了很多，不需要那么多缓冲液。”
林薇停顿了一下。她其实早就注意到这一点，甚至在自己的竞赛研究中已经调整了配方比例。但在课堂上，她永远选择遵循教科书流程。
“在课堂上，我们还是按照规程来。”她最终说道。
苏冉笑了笑，没再争辩，但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
放学后，林薇坐上了来接她的豪华轿车。车内，她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礼服裙，化妆师简单为她补了妆。
“今晚的宴会很重要，有很多教育界的领导，”父亲林国华在电话里嘱咐，“记住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宴会厅金碧辉煌，林薇挽着父亲的手臂，面带得体微笑，与各路名流要人交谈寒暄。她言谈举止无可挑剔，对教育政策的见解引得众人连连称赞。
“林董真是教女有方啊！”一位教育厅领导赞叹道，“小薇不仅成绩优异，还如此知书达理，真是难得。”
林国华谦虚地笑着，但眼神中的自豪与掌控显而易见。
宴会进行到一半，林薇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药效快要完全消退的征兆越来越明显。她借口去洗手间，躲在隔间里深呼吸，从手包中取出那个小药瓶。
只剩下一粒药了。她原本计划回家后再服用，但现在看来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就在她准备服药时，两个女士走进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聊天。
“林家那女孩真是完美得不像话，你说是不是？” “听说都是她父亲严格管教出来的。那孩子从小就被要求每科必须考第一，稍有不足就要受罚。” “真的？这也太狠了吧…” “嘘，小声点。据说那孩子还定期去医院接受什么‘强化治疗’，不知道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精神出了问题...”
林薇僵在原地，手心的药片被汗水微微浸湿。
待两人离开后，她迅速服下药片，靠在隔间墙上等待药效发作。几分钟后，那种熟悉的感觉回归——思维重新变得清晰锐利，世界再次处于掌控之中。
她走出隔间，看向镜中的自己：完美无瑕的妆容，无可挑剔的微笑，一丝不乱的发型。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但那一刻，她突然想起苏冉看向她的眼神——那种直接、无畏、仿佛能看穿所有伪装的眼神。
回到宴会厅，她继续扮演那个完美的林家千金。但内心深处，某种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晚十点，林薇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锁上门，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日记本。在密密麻麻记录着学习计划和成绩分析的页面上，她写下了一行与往常风格截然不同的文字：
“今天来了个转学生，她的眼睛看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她停下笔，走到窗前。窗外，红墙学院的轮廓在夜色中隐约可见，那圈红墙如同枷锁，又如同庇护所。
林薇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疤痕，那是三个月前她在实验室意外划伤的结果。当时血流如注，她却奇异地感到一种释放。
药效正在巅峰期，她的思维异常清晰。她拿出手机，打开学校学生信息系统——作为学生会主席，她拥有高级权限。
在搜索栏中输入“苏冉”二字。
档案加载出来，照片上的苏冉面带微笑，却掩不住眼中的不羁。成绩单显示她在原学校名列前茅，尤其是数学和科学类科目几乎满分。但档案中有一处被标注了星号：曾因“违反校规”受到处分，具体原因被加密处理。
林薇尝试破解加密档案，但系统提示需要更高级别的权限。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知道维生素是什么 ——苏”
林薇猛地站起身，心跳加速。她走到窗边，望向远处红墙学院的轮廓，第一次感到那座她统治了三年的象牙塔，开始出现裂痕。
夜色渐深，红墙静默矗立，守护着其中的所有秘密与谎言。
而在这个夜晚，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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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墙内的优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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