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透尽刺骨的苍凉,清凉的月色照进观月博坊,如纱般朦胧了赵挽缨的视线,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便看到了身边的裴蕴。
而他正看着她,黑瞳里全是她。
“你……”
“没有!”
两人不约而同的出声,不约而同的缄默。
赵挽缨错开眼,撞开裴蕴,向回走去,却被裴蕴一把拉住,即使不看向他,她也能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
那目光如沸水浇淋在她这块寒冰上,似乎是想将她融化开。
只是他未能如愿。
戛然的一声响,萧隐之提着朗元的尸体出现在门口,他撩起眼皮,一双桃花眼不着痕迹地扫过拉扯的两人。
紧接着,他随手便将朗元的尸体丟向裴蕴。
尸体飞来,裴蕴松了拉着赵挽缨的手,抬腿拦住。
已经死去的朗元嘴唇泛着紫色,那一双眼圆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他的身体因生前的痛苦呈蜷缩状。
“他吞毒自尽了。”萧隐之道,言下之意有些事审不出来了,“楼下那些死士也都自尽了,逃走的那些等抓到估计也死得差不多了。”
“至于那些赌客,他们在泼皮耍赖,吵着要地契和钱。”
“那便将他们都逮了。”裴蕴几乎没有迟疑地冷声道。
观月博坊收了钱和地契必然不可能一直留存着,其中的大部分必然已经用作其他。在现在这种关头,他们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将这些钱和地契悉数还给那些百姓。
那么赌客闹事,他们只能**。
若不压,只怕乱得更快。
萧隐之了然:“已经逮了。”
说着,萧隐之的目光滑过裴蕴握着赵挽缨的手,说:“打道回府?还是?”
“你们先回。”
说完这句话,裴蕴便感到了来自赵挽缨的注视。
裴蕴迅速地递给了萧隐之一个眼神,后者嘴角一撇,却是心领神会地扶起瘫在一旁的扶霖就走,“早些回府。”
眼见着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赵挽缨不再挣扎,而是举起那只被裴蕴拉着的手。
他的手宽大,五指相扣,几乎包拢住她的手。
“你想干什么?”
“好好聊一聊。”
“没什么好聊的。”
赵挽缨下意识地想逃避些什么,她乘着裴蕴不注意虚晃一招,抽出手,奔下楼去。
许是心中慌乱,赵挽缨出了观月博坊,本是想回府,却不成想向着相反地方向走了去,而她自己竟是丝毫没有意识到。
身后的脚步声不断响起,时刻提醒着赵挽缨,他一直跟着。
像是刻意保持一般,裴蕴一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越是这样,赵挽缨的心越乱。终于,她按捺不住停下了步子。
青石桥畔,赵挽缨霍然转身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裴蕴。
午夜初长,黄昏已半,月色下,一身白衣的人茕茕孑立,他的眉眼比少年时更凌厉夺目,许是经过多年风霜的打磨,他的眼中少了几分意气,多了几分沉稳,但依旧不变得是那份凛冽的傲气。
他明明如利刃,可此刻跟在她的身后却像是敛了锋芒的盾。
“你想聊什么,裴蕴。”
风把赵挽缨的声音带到裴蕴的耳畔。
“聊当年东宫那事,聊现下江南这事。”裴蕴盯着赵挽缨道。
“当年东宫那事,你不该知道了吗?”赵挽缨凉声重复道:“你现在既然和宋璟为伍,不应该都知道了么?那件事就是我和他们一起算计了你,利用了你。”
裴蕴突然笑了,笑意薄凉,他的目光黑峻,笔直地看向赵挽缨,疯狂追问道:“可我想你亲口你告诉我为什么当年要答应柳是烟?为什么要算计我?骗我?要冒死逃离京都?你明知道,我会护你。”
当年她杀赵锐火烧东宫,他是直到庆和帝一道圣谕让他去抓她时才知道的。那一刻,聪明如他,立刻意识到她骗了他,她甚至和旁人一起算计了他,利用了他。
宋璟请旨让庆和帝将他调去禁军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让他去抓她。
他们知道他会放过她。
他确实也顶着压力,放了她。
只是,他明明告诉过她在宫中不要惹事,劝诫过她不要相信他人的,可她却和柳是烟、宋璟算计了他,骗了他。
当年,他在京都所有的筹谋都因为她杀赵锐的这一刀,烧东宫的这一把火付之东流了,他本来就能带着她走了的……
当年他知道消息时,几乎气得发疯发狂,更可笑的是那日上午他刚见过她,那时她还笑靥如花,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会好好地呆在宫中。而到了晚上,她就给捅下个天大的篓子来。
多么、多么可笑!
裴蕴垂在衣袍下的手死死握着,他一双眼瞳中没有丝毫光彩,晦暗得犹如深渊。
这些年来,他时常恍惚,时常不解,每每忆起当年之事,他便只觉心痛得翻转颠倒。明明他同她说过,他会保护好她,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当年,他的情谊,她全然不知吗?她全然感受不到吗?
赵挽缨闻言倒怔了怔,也笑了起来。
“护我?裴蕴,你护得住我吗?更何况,我又不是那笼中鸟、瓶中花,我不用被你护在身后。我自己也可以我自己,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而不是处处靠你。”
说到此处,赵挽缨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却意外的坚定,她转了头,竟是不敢与裴蕴对视“裴蕴,你的护,我不需要。”
她背负着江家的血海深仇,又处在那权力斗争的中心,那么多人都盯着她,想弄死她。他这么护着她,无疑是惹祸上身。
他能做她的太傅,陪她走过那一段时光,她已经觉得是上天的恩赐。
她注定身处泥沼,怎将他也拖下。
当年她都做的这么决绝了,她对他狠,对自己更狠。当年,挥下那一刀的是他,可不愿躲开的是她。
她偏生要他主动抽刀斩断他们的过往。
不留一丝情谊给他,不留一点念想给自己,也不留一点余地给他们。
“可护你是我的选择。我对你的……”
“裴蕴!”赵挽缨断喝一声,打断裴蕴的话。
他合该恨她,对她绝望的,现在他又想说什么?是因为义元礼刚刚的那句话吗?
“听玉,你在逃避什么。”
裴蕴那一双寒潭般的眼眸深邃无比,时隔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在意识清醒时这么柔声唤她“听玉”,他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看尽她的内心,“你——”
“我没有在逃避。”意外地,赵挽缨回绝地飞快,似是觉察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她狠了心,忽然握住裴蕴的指尖,牵着他的指尖一点一点描摹着她面上的那道疤。
“裴蕴,你看,当初就是这么护我的。”
赵挽缨的话如剑,刺在裴蕴心中,一时间他几乎痛的无法呼吸。这么多年,在边塞的每一个凄凉午夜,他都会梦到那一晚。
而今日她再次提起,裴蕴猛然惊觉四年前他遥遥举起的那一刀这才真正落下。
在多年后的今日,这个江南的腊月寒冬中刺得他的心又冷又痛。
那年溅射的鲜血终于落在了他的眼前。
“裴蕴……”
“可这一次,我定能护住你。”
裴蕴的眸色一深,眼中风起云涌,他突然单手捧住赵挽缨留着疤的半边面颊,抬起她的脸,让她靠向他。
赵挽缨被迫昂着头,纤细的脖子雪白得如大理石琢成,此刻微微弯成一道弧线。
粗粝的指尖磨着她的面,又痒又撩。
赵挽缨几乎失神,可却在见裴蕴的喉结一滚,侧首低头时,脑中轰然一声,云雾瞬间消散。
“放手!”赵挽缨咬着下唇,冷然道。
裴蕴克制着,他那深沉的黑瞳深处仿佛潜藏着一只野兽,话从他的喉间溢出:“你若恨我,大可以再刺我千万回。但我不会放手。”
她曾问他为何下江南?
为何?
——找回她。
寒风中,裴蕴伸手将赵挽缨拥入怀中。这一个拥抱仿佛跨过了时间的长河,冰冷却又莫名炙热。
他的力道之大似乎想要将她揉进骨血。
良久,赵挽缨感觉到发梢间有什么落下,轻柔得如同一片雪,带着他专有的凉意,在炙热气息下瞬间融化。
实在想不出四字的题目了o(╥﹏╥)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那年的刀,今日落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