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抱漫长,漫长到天空中飘下片片琼花。
裴蕴忽然想起在很久以前,他还没去边疆,江家也还未出事的时候,他曾随着叔父去皇家园林围猎。也是在那猎场,他第一次见到赵挽缨。
彼时,她穿着鹅黄的宫装,神采奕奕在站在旁边,稚嫩的眉眼间满是骄矜。
他鬼使神差地问她想要什么,她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射下来。
天上的大雁,地上的兔子……
可她却说她要他手中的箭弩,她愣是要自己射。
他看着她小小一只,害怕她出事,自然不敢给弓弩。可她却是十二分的倔强,不给便要生气,便要闹着哭。
而他只能退让一步,护在她的身边,由她去射箭。
这么多年过去,经历这么多事,她变了又好像没变,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既然她这么倔强,那他便退一步。他是拦不住她,可他也不会就此放弃护她,他会在一直在她身旁。
赵挽缨猜到不到裴蕴心中所想,她想抬手推开他,却惊觉自己做不到。她任由他环着,双手垂在两侧,握紧成拳,抑制住内心想回以一抱的冲动。
却不想下一秒几道黑色身影从暗处闪出。
霎时,裴蕴松了手,赵挽缨也脱离他那密不透风的怀抱,方才丢失的神智终于在一刻回归。
那为首的蒙着面的黑衣死士不知道在裴蕴耳边说了什么,他的背影一僵。良久,他才转身看向赵挽缨。
眼见裴蕴的面色铁青,眸子里一片蔓延如夜色的黑,赵挽缨的心一提。
能让他露出这神色,必然是出大事了。
果然,他缓缓吐出一言,语气冷到了极点:“叛军,围攻丹阳城了。”
*
等赵挽缨和裴蕴回府,宋璟已等在了门口。
灯火照亮他的侧脸,朱漆的大门更衬托出那一袭青衫的人如松柏般的高洁气质。
“我还以为我走都等不到你回来了。现在时间不多了,还有半刻钟。你……”宋璟一顿,目光先是落在裴蕴身上,继而转向赵挽缨,只见后者正挑眉看他,目光不善。
“你们都随我来书房吧。”
说完,也不等赵挽缨和裴蕴答应,宋璟便转身向书房走去。
赵挽缨没有迟疑便跟了上去,只是她心中却是疑惑。
现在叛军围城,他要走,怎么走?
门口到书房的这一段路不短,三人却走得极快,不时便到了。
甫一进门,宋璟便从袖中掏出一张图铺在书房的檀木长桌上。
晃动的烛光落在那图纸上,赵挽缨只一眼便惊在原地。
泛黄的图纸上黑墨勾染,山峦万嶂,城关矗立。磅礴大气的山河关隘之下是完备周全的布防,这赫然是江南两郡,三十二城的布防图!
“薛家的兵马比我们原料想得还多。”没有任何停顿,宋璟开口道,“以你带的兵马能守住丹阳城十日么?”
裴蕴的目光凝在布防图上,吐出一字:
“难。”
赵挽缨的目光划过布防图,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从无棣攻到丹阳,薛家和谢家定是在丹阳城外也养了私兵。
丹阳城危矣!
而丹阳作为南都若是沦陷,那江南两郡于薛谢二家而言,不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思及此,赵挽缨垂下了眼,她眼角有凛冽的寒光,如匕首一般。顷刻,她冷嗤一声,“两位千算万算,怎么算漏了这点。”
“不是算漏了这点,是我确实算错了时间。”宋璟朗然承认道,他的眸子如深渊般,赵挽缨几乎无法从中看到任何情绪,“算错了他们反叛的时间。”
他冒险下江南,本是想元日大戏那日现身,提薛世子案和江南贪腐案,以此平反彻查。再借这两案,逼反薛家,逼反……赵挽缨!
可是他也没想到当时薛家就敢反!想来定是他下江南的消息被人泄露了。
“那为什么那日他们会反?本来我走了,那戏就演不下去了,为什么……”赵挽缨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门外偷听到的宋璟和裴蕴的对话。是宋璟和英娘说了些什么,所以英娘必定是继续替她继续演了那场戏,必定是做了什么,让薛、谢两家再也坐不住,立刻就反了!
赵挽缨的心颤了颤,双眼中仿佛弥漫着一层冰霜,她的眼神掠过宋璟,是从未有过的冷酷与狠戾。
氛围一下子冷到极点。
“那日到底怎么回事?!”赵挽缨这一句话几乎是吼出。
“总需有人要把残局收拾好,把戏演完。”宋璟的话毫无温度,仿佛于他眼中,人的死亡如鸿毛般轻,如蝼蚁般渺,“我只是真实地告诉她,若今日不提冤案,日后定再无大好机会重提冤案。是她自己选择替你演完那场戏,也是她自己选择以死鸣冤。”
戏文作引,泣血台上;彩绫悬梁,以死鸣冤。
那最温柔的姑娘却选择了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她的一生。
霎时,赵挽缨只觉得脑袋中“嗡”的一下炸开,耳畔只剩下了宋璟的那一句话。她维持那个瞪着宋璟的姿势,僵在原地,直到许久后,她的指尖才动了一动。这一动,怒火凝于她的指尖,她抄起书桌上的砚台就像宋璟砸去。
宋璟也不躲,任由那砚台砸在他的额头上。
一声闷响,宋璟被砸得偏了头。嫣红的鲜血如小河顺他的脸淌下,不久便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好似青竹上开出血花。
宋璟绷着一张脸,面上的神色不改,硬是咬着牙,一声疼痛的呻吟都未溢出口。
顶着赵挽缨骇人的目光,宋璟无动于衷:“公主经历了这么多,难道还不明白权势的斗争之下,人命就是这般轻贱吗?操纵权势就是操纵人命,公主想报仇,就得……”
“宋璟!”裴蕴忽然森冷地叫了声宋璟的名字,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宋璟闻言对上裴蕴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焦灼住,不相上下。
晌久,宋璟才错开眼。他勾了勾唇,淡淡一笑,目光不经意地瞟过赵挽缨,却让赵挽缨衣袖下的手不由握紧得咯咯作响。
如果是手中有剑,赵挽缨几乎立刻就能给宋璟捅个对穿。
宋璟,他明明是个儒生,却比那些法家拂士还要冷酷无情三分。
裴蕴侧身,隔断两人的视线,他沉声,转言将话题引回,“若丹阳我能顶住十日。京都那边,你能搞定么?”
“难。”宋璟同样回以一字。
“那药太猛,陛下他似乎撑不住了。宫中,贵妃借圣旨废了皇后,是把持住了。但宫外,谢家和端王都蠢蠢欲动。”
“我回去要些日子。”
“那便先让他们争一争。”裴蕴目光冷峻,里面透出的光让人捉摸不透。
而赵挽缨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一震,她的瞳孔颤了颤,“柳是烟下手了?”
她与她约定的可不是这个时间。
“是。”宋璟掀起眼皮,血色染红他的半边脸颊。他这模样宛如初出地狱的厉鬼,“我们四个,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你……”赵挽缨突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直勾勾地看着宋璟,问道:“柳是烟都告诉你了?你知道冬寂的身份了?”
宋璟不言,却是默认了。一旁的裴蕴同样默然,显然他也知道了。
“所以,你此番来更是为了要带他回去是么?”赵挽缨死死盯住宋璟问道,这一刻她终于知晓了他们的算盘,“如果我不答应平叛,你们就带他回去是吗?”
可宋璟没有回她,回她的是忽然被撞开的门。
门口剑南道扛着昏迷的冬寂,冷漠地看着眼前三人,挤出一句:
“该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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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叛军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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