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纷纷涌向柜台，一盒盒眉笔被粗暴地甩回台面。有人踮脚弯腰，伸长了手向柜台内部捞着银两，起初还是两枚两枚地捞，到了后面，无数人蜂拥而上，捞起一把，少了再捞，多了欣然离去。
因人数众多，难以计数的手在柜台上胡乱挥打，吓得芷也脸色苍白，而最初那名女子仍捂着脸在原地痛哭。
山黛强硬地将铺门关上，霎时间店门口响起一阵愤怒的叫骂声。还没退到款的人有甚者砸起了门，单薄的木门被拳头敲得哐哐作响，掀起一阵尘灰。
山黛命小茜从后门出去找大夫，自己开了门挺身站了出去。
众人见出来的是个女人，便也不好再捶打，前排止了骚动，绕着山黛围成一个半圆，而后方的顾客仍然叫嚷着往前挤。
“大家先别着急，这位客人的医药费我们先全款垫付……”
“说得好听，不是拿我们的钱垫吗？”前排一个小厮打扮的男人叫骂起来。
众人附和：“就是，出了这种事，谁还敢用你家的眉笔！”
山黛见小茜拉着大夫已经赶到，将女人拉往阴凉处坐下看诊，朗声道：“七日之后，此时此地，若真是我们的问题，我们愿召回一切产品，三倍奉还银钱。”
“说得好听，到时候关店跑路了怎么办？”在人群中拿着团扇扇风的女人不耐烦道。
山黛转身进铺取了地契，朱红手印上赫然签了“三年”。她本想复仇成功后就将一大批原料留给小茜她们，螺黛用完后再做点别的脂粉产品，可供谋生，当作一条退路，便预交了租金，续租了许多年。
众人见了地契，也不好再说什么，三三两两地散去，只等七日后来白拿一份银钱。
医馆的大夫将一剂绿色的膏状药糊敷在女人面上，不消三柱香时间，女人眉头额边起的肿块边尽数消了，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却被她自己抓挠破了，即使消了肿，额上仍是一片绯红，一道道血痕渗着血丝。
“小姐请取了老夫这祛疤的敷膏，每日用淡盐水洗面后敷上，二五一十天后便可愈合，不留疮疤，期间切不可化妆。”
女子顿时哭叫起来：“七日后我可是要成婚的，请帖都发了出去，都是你们……”说罢恨恨看向山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带着血痕的脸皱起，此刻更显可怖。
山黛在大夫面前坐下，切切询问道：“大夫，您可知这症状是什么引起的？“
大夫在女子手腕上蒙了帕子，再度搭脉，又问山黛道：“眉膏里可加了什么东西？”
“螺黛，珍珠，竹炭……”
“还有一味首乌。”
大夫撤了帕子与手枕，恍然大悟道：“是了。生首乌有毒，许是眉笔内的首乌未炮制完全，或掺进了杂质，导致外邪入侵肌肤，才生出风疹来。”
山黛心生疑惑。眉笔中首乌原料占比不大，原料更是千挑万选的炮制药用品，同时被供应给需要内服首乌的病人，基本不可能存在这种疏漏。
女人听闻此言更是嚣张起来，拍着桌子道：“摆明了就是你们的问题，我要告到官府！”
见局势不利，山黛放低了身段，温声道：“小姐，还请您少安毋躁，七日之内我给您答复，定会负责到底。”
女子取了大夫的敷膏转身就走，似乎拒绝谈判。山黛叹了口气，从腰间钱袋里摸出三枚银元宝，搁在桌上。
“诊金要不了这么多。”大夫摆手道。
“无妨。将那份消肿的药膏给我装一小份。”山黛蹙眉沉思道。
眼见事情解决前，店铺是开不下去了。山黛回府前特地在药店买了二钱生首乌，此刻被她在房内捣成一层厚厚的药泥，敷在了手腕处嫩肉上。
刺痛和灼热让她微微拧眉，但尚可忍受，决不至于像方才那名女子一样表现得瘙痒难当，抓得满脸血痕。就算她的体质更为敏感，但山黛所敷的药量与眉笔内所含剂量相比，也可消解个体的差异。
一炷香时间过去，山黛手腕上才起了与方才相似的红疹，虽有些许肿痛，但并无瘙痒。山黛更确定了内心的猜测：有人导了一出好戏欲诬害店铺名声，而幕后究竟是谁，她有了模糊的目标，却不能肯定。
待腕部不再发热，山黛洗去药渣，敷上消肿药膏，但山黛先前所用的首乌药量太大，肿块虽然消了，但腕部一片烧红，触之即痛。
山黛却不甚在意，洗了膏药，取了一块帕子草草包上，便下了楼。时候不早了，她得哄着周怀澈把今天的药膳吃了。
蔡佳惠煨了陈皮梨汤，小盅的保温效果好，汤水离了火仍咕嘟咕嘟地微微滚着，溢着梨子的清香。山黛取下腕上帕子叠成小小方块，隔着热替周怀澈端上楼去。
夜色已深，烛火微晃，周怀澈仍在案前读着文书，今日他已服过了作楚汤，呼吸有些阻滞，便低下头又咳了两声。
“夫君，喝点梨汤润润嗓子吧。”山黛将小盅端上，温声道。
周怀澈双眼尚未离开书卷，随口应道：“知道了。先放着吧。”
上次呈的白术排骨汤他便没喝，放到天亮凉透也不曾动一口。上次大病他本就没恢复完全，又沉溺于案牍公文，若是生辰宴前又出了什么岔子，那就不好了。
山黛端着小盅没让步，直愣愣站定桌台前，仿佛只要周怀澈不喝，她就一直停在这里等他。
“你挡住烛光了。”周怀澈无奈地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想让她找个地方落座。不料小盅内汤水满溢，这一碰淋漓地溅了些梨汤出来。
梨汤还有些微烫，滴在了山黛左手手腕之上，恰巧沾染到泛红的肌肤。山黛吃痛，却依然稳住了手，不叫梨汤洒到他案卷之上。
“烫着了？”
周怀澈立时放下了笔，接过小盅放在一边。
“我没事。”山黛说的是实话。
周怀澈却拽着她小臂将她左手拉到自己身前，撩起一层被沾湿的薄薄衣袖。山黛白皙的手腕上是一层显眼的病态绯红，被周围的皮肤衬得惨烈，惹得周怀澈蹙了蹙眉。
“瞒着我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山黛只低头不语。手腕上一处微不足道的伤便能引得他假惺惺地心疼，怎当初杀人之时却能如此狠心。佛口蛇心，形容的便是他吧。
周怀澈见她不接茬，自知理亏，只道是她生了气。沉默许久，憋出一句“抱歉”来。
“夫君这是担心我？”山黛第一次见他服软，假意调笑道。
周怀澈不作否认，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小瓷盒，倒出些许灰褐色药粉覆于山黛的腕上，又用一方崭新的白帕替她包上伤处。
药粉接触到患处，清清凉凉，疏解了热痛，山黛转了转手腕，发现活动自如。
“真是好东西。”山黛感叹道。若是乡里也有这种东西，不知平民能少受多少苦。
“是从塞外的敌军那里缴获的药。”周怀澈解释道，“原料只在塞外有，只此一瓶。”
山黛一怔，她从未想过周怀澈会将如此金贵的东西用在她身上。
“小伤而已，夫君竟也舍得？”
周怀澈却没什么表情，淡然道：“此药能让伤口不留疤痕，你的身份是我的王妃，若是显眼处突然多了一道疤痕，难免旁人嚼口舌。”
山黛回想起那日沐浴时，周怀澈后背的那一道狰狞伤疤，疑惑道：“此物既有此奇效，夫君为何不自行用了，反倒自己在背上留了疤？”
已经过去很久了。
周怀澈的思绪又被带回了塞外。冰冷的月光映着一地的血，温热的猩红液体又随着时间凝上一层冰壳。背后的伤痕又在隐隐作痛，他还需要很久，才能走出那个战场。
他佯装无事发生的样子，轻声道：“别人用不上的，我也不能用。”
京城虽大，风言风语传得倒是快。次日一早，山黛所开的铺子的丑闻便传得满天飞，经过一番添油加醋更是邪门起来。
“听闻他们的工坊污泥遍地，原料被老鼠蟑螂爬过，这才让人害了病 ，浑身起了疹子。”
“可不止这些，八十九文钱的眉笔里怎么可能加了螺黛，他们铺子里放的那些螺黛都是装腔作势用的，谁知道里面真的掺了什么，拿锅灰充数也不是不可能。”
街头巷尾处处有人议论，自然逃不过周怀澈的耳朵。哪家餐馆让人吃坏了肚子，谁家定的缰绳用了一个月便被磨断，叫人摔下了马……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屡见不鲜，如今有关山黛的流言却传得飞快，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上朝的路上，他微微掀起轿辇上窗帘的一角，看着重新人满为患的望舒楼，心中已有定论。
不消一刻钟，轿子慢悠悠晃到了宫门口，一名身着官服，文人模样的男子骑着一匹黄马，只带了一个小厮独自行在另一侧。
“玉竹兄，上来一起吗？”周怀澈朗声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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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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