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鹌本就没有受什么重伤,更多是缺衣少食的虚弱以及精神上的恐惧,好吃好喝地将养了几日,过了寒食节,也便恢复得差不多了。
病愈那天,为了不再给山黛添麻烦,蔡佳惠替张鹌收拾好了包袱,一早领着她到了侧房门口。
“张鹌,跪下谢娘娘的恩。”蔡佳惠自己先跪了下去,张鹌听话地照做,二人磕头磕得在地上砰砰作响。
两人的举动将刚睡醒的山黛吓了一跳,忙伸手一人一把将二人拉了起来,看着如今面上染上健康的红晕,衣衫整洁,脸颊胖回饱满状态的张鹌,不禁有些感动。
“娘娘从今往后若有什么困难,我们两个奴婢虽然微贱,但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在所不辞。”
“真不必。”山黛一摆手,“蔡姨你负责做好殿下的一日三餐,给他补好身子即可,至于张鹌,你愿不愿意来我的工场做工?”
张鹌眼睛一亮,拉住了山黛的手:“愿意!奴婢经过此事本就污了名声,再回到老家很难找到活计干了。奴婢本打算回家绣点绣品勉强过活,不想娘娘竟不在乎我名节,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永世难忘……”
说着便又要哭起来,双膝一软又要跪下。
山黛忙将她扶回座椅,从牙关间挤出嘁的一声:“名声都是外人嚼出的东西,你觉得自己清白,自己便是清白的。”
她是天生地养的妖精,本就不拘泥于礼法,游历世间十八载,最不理解的就是那约束女子自由的名节。女子受害便是污了清白,应当以死明志守护贞洁,男人出入风月场,却只称道一声风流。
“我叫小茜送你去仓库,以后你们两个的任务就是做工,我叫人在下人房辟了间屋子给你正式入住,也不必你烦心住哪了。工钱照发,不会比府里的佣人低。如果准备妥当的话,现在就出发吧。”
趁着休假的这几日时间,仓库那边另雇了两名女工,她也与一家药房谈好了合作,在眉笔中加入炮制过的首乌当作新品的噱头,备好了充足的一批货。
店铺那边暂且交给了芷也,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周怀澈早早乘了轿辇去宫里上朝,她向着兰兮姑姑借口要亲手替夫君整理房间,便理直气壮进了他寝房,虚掩上房门,偷偷拉开了他床头的抽屉。
哗啦一声,抽屉展开,一览无余,竟未落锁。一张信纸向下安稳地摆在空空的抽屉内部,山黛掂起它一角,生怕留下什么痕迹,小心翼翼在床头展平,却见纸上只有一句词: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几个字清俊秀雅,可见是周怀澈亲笔。
老秀才不曾教过她这首词,读得山黛一头雾水,欲将信纸放回远处,得空便向太子报告这莫名的暗号,却不禁身子一抖。
“娘子就这么想我,半日不见,连本王的摘抄也要翻出来读上一读?”
原是他早将信纸换了,特意引她上钩呢。
山黛强装镇定,回头跪下,仍嘴硬道:“臣妾见殿下博学多才,而妾只算是识得几个大字,不由心生自卑,想着在不侍奉夫君之时多学一点文化。”
周怀澈冷哼一声,抬手捏起她下巴,并未使劲,山黛却不自主将头抬高。她不敢直视他那带了点杀意的眼睛,便垂眸看向自己跪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双腿。
“书房的四书五经不见你读,却偏偏学到本王的床头?”
山黛深吸了一口气。下巴上的手忽地用力几分,她总有一种预感,仿佛如果她缄口不言,那只手便会掐上她脖颈。死马当做活马医,她信口胡诌道:“臣妾怕自己愚钝,和殿下没有共同话题,致使殿下厌弃。正巧见您昨日捧着这张纸读了许久,便想读一读您枕边书,好叫自己能走近殿下的心。”
周怀澈一早便怀疑山黛与太子一派有所往来,只不过没有确切的定论。今日皇帝在朝堂上慢病突然恶化,匆匆下朝,自己回家早了半个时辰,撞见她欲盗自己房间的文书,便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不知为何,他倒宁愿是她想杀了他,而不是为了周怀安当一条言听计从的走狗。
他呼吸微微一顿。也许是因为自己太恨周怀安了吧。
眼下留着这个女人还有用,周怀安放下捏着她下巴的手,嗤笑一声:“这是怪夫君冷落了娘子?”
“那便遂了你的愿。”
他一展外袍,坐于床沿,一手将还在愣神的山黛自地上揽起,又顺势将手移到她侧腰,将她离自己拉近几分。
周怀澈一手紧紧揽着山黛细腰,一手拿着那张薄薄信纸,摆在一个二人都能看见的角度。肌肤相贴,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山黛并没有挣脱他的那只手,由此周怀澈甚至能感受到她砰砰作响的心跳。
“娘子见了我,为何紧张?”周怀澈笑意盈盈道。
“见了心上人,自然心动。”
山黛的心脏仍在砰砰的跳,不过当然是方才被吓的。周怀澈分明看破了她拙劣的谎言,却并不要她的命,反而蜜里调油,叫人实在捉摸不透。她宁愿周怀澈给她痛快一刀,而不是像现在一般,温柔地将她凌迟。
“读过这首词么?”周怀澈不以为意地开口,却又凑近山黛几分,气息扫在她脸颊之上,麻麻痒痒。
山黛攥紧了手中衣料:“不……不曾。”
她付不起教书先生的学费,老秀才也是得了空才教她读书写字,她的文化自然比不上那些交得起学费的同龄顽童。
有时几个小孩拿着新买的笔墨打闹着走向学堂,见她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便指着她笑话,说山黛是山里的野孩子,学会了写字又有什么用,不还是读不起书。
山黛小时候也会不甘示弱,反唇相讥,让他们几个考上了童生再来招摇。虽说最终村里也没有出个天才,但山黛终究是羡慕他们读过这么多书,张口便能吟诵些她听都没听说过的诗文的。
周怀澈却没说什么,只就着这句词讲了起来。
“这是宋代女诗人李清照的诗,诉说的是对离别爱人的思念。”
随后,他将整首词吟了一边,山黛认真地记下,一如她小时候坐在田边,看教书的秀才来回踱步,吟出一首首她记了许久的诗。
一整首词教完,山黛便能完整复诵下来。周怀澈面上虽不显,但对她确有几分刮目相看。
“悟性不错。”
山黛暂时忘却了先前的不快,得意道:“那是自然。”
小时候买不起书,没办法复习老秀才教给她的诗句,便只能一遍遍在脑中默念,久而久之,她的记忆力就变得很好了。
“已经是丑时了。商店街那边很热闹,我想芷也需要你去帮帮忙。”
眼见周怀澈有放她一马的意思,山黛立时抓住机会,披起一件外衫,抓起面纱急匆匆往门口走去。
周怀澈没诓她。因先前的几轮营销以及清明的休业,京城女子被吊足了胃口,今日趁着首乌新品上市蜂拥而至,将商店街一角围得水泄不通。
山黛绕过人群从后门走进铺子,目瞪口呆。饶是工场里的几位女工备了许多货,面对这么多的顾客也有些不够卖了。银两哗啦啦地被堆在桌台,又被芷也推进下方的钱箱,几个钱箱已经装满,多出来的银子只能用麻袋来装。
“只要二两银子的东西,用起来比望舒楼一两金子的眉膏好使多了。”
“一颗螺黛都要一两金子才能换,里面用的能是真东西吗?”
芷也闻言,拉开了货箱,里面是一颗颗码放好的圆润螺黛,提出质疑的人也默默闭了嘴,加入到购买的队伍中。
“小姐,你可算来了,我和小茜两个人可要累死了。”
芷也又将一把银子推向脚下麻袋,喘着气道。
山黛让芷也去一边坐下,自己负责起了收银工作,将一盒盒眉膏往外推,又捧回一堆堆的银子。
她内心盘算着,此番生意做下来,加上先前的收入,足够她们实现财富自由了。当然她不奢求日日都有这样大的流量,但只要店铺经营稳中向好,便足以替她和余下姐妹们兜底。
忽地,人群中一声尖利的呼喊,使熙熙攘攘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
“我的脸!”
人们纷纷侧目,让出一个空缺,其中是一位垂着头,衣着华贵的女子。
周围人起哄着让她抬起头来,女子依言,却吓了众人一跳。
她白净的脸庞上赫然布满了红点,自眉心蔓延至额头,一片片的肿块上又起了密密麻麻的疙瘩,女子不住地用手抓着,似乎痛痒难当。
周围有人为她递上一面铜镜,她只瞥了一眼,便将铜镜摔在了地上,捂脸哭叫道:“我下周可是要成亲的!都是你们的眉膏,都怪你们,毁了我的婚事……”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又有好事者证明道:“确有此事。我见她方才面容正常,就是涂了这家工坊的眉膏之后没过多久,脸上就起了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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