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后山黛也没客气,当掉了库房里一块玉镇纸和一个金锁,在商店街靠近平民集市的位置盘下了一个小铺子。再去寻了工匠置办些包装材料,七日便这么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王府四处张灯结彩,堂上摆了数十桌,锣鼓礼花已经备好。天气渐渐回暖,今日更是只需着两件薄衫,“是个结婚的好日子。”兰兮姑姑是这么说的。
山黛端坐侧房中,听外面人来人往,已有礼物被外人抬着送进大堂,吆喝声,祝贺声不绝于耳。还有半个时辰,她就要走上筵席,彻底嫁为人妻了。
外面人声鼎沸,她却恍然感觉这一切与她无关。
兰兮掰过她铺了粉的脸,贴近她眼眉,替她细细描摹着眼妆。毛刷蘸了胭脂,在她眼皮上来回描绘,痒痒刺刺,不适感使她蹙起了眉。
“反正要铺盖头,画这么精致做什么?”她皱着眉,其实她并不喜欢这种等待上场的感觉,总让她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待宰割的错觉。
兰兮落下最后一笔,在她眼尾描出一抹上挑的红:“揭盖头的是你的夫君,是画给殿下看的。”
山黛轻哼一声。反正他有自己不可说的目的,她的面目动不动人又何妨?他终究会娶她,而她终究还是案板上一只待宰的羔羊。
“娘子,更衣吧。”兰兮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婚服,山黛站起身来,任凭她侍奉自己穿上这繁复的礼服。
嫁衣柔顺流光的面料自她身上流淌下来,金线勾勒出周身环绕的祥云,南珠点缀大红的底色,一层罩纱轻薄地盖住纹饰,增添两份朦胧的情致。她双手交叠安放身前,锦缎裁出的大袖便徐徐铺开,衣带垂下又被兰兮一根根仔细系好,扎成一个个束缚她的如意结。
她抬起头,支撑住沉重的金冠,簪钗玲琅,一步一摇,不能有过大的动作,否则金玉撞击之声四起,不成体统。
兰兮拿起匣中那对翡翠耳坠,看着山黛那空荡荡完好无缺的耳垂犯了难。
“娘子,这耳坠是御赐,若是不戴,怕是要引人口舌啊。”
“戴吧。”山黛淡淡落下一句,仿佛与她无关。
兰兮拿起妆台上缝衣针,在灯火上燎了一下,另一手怜惜地在她耳垂上揉上几圈,将针尖对上她皮肉。
“忍上一忍。”
和山黛所吃过的苦对比,这一点疼痛无足轻重。穿透皮肉的瞬间先是刺痛,随后便是麻木,兰兮乘机将耳坠穿过伤口,山黛只觉得这坠子太沉,将她的耳朵拉下几分,明晃晃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兰兮又穿了另一处耳垂,换上耳坠之时许是牵动了微小的血管,一滴滴鲜血流淌出来,滴在翠绿的石面之上,红花绿叶,煞是显眼。
兰兮手忙脚乱地掂了帕子去擦,屋外的大堂已经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
耳坠上还留了一抹血痕,山黛便被铺上盖头,匆匆地推出了房门。
红布遮住她眼睛,朦朦胧胧可以透过织物的缝隙看见近处,对她来说依旧不知道应如何落足。一片雾红的影子中,一只手握住了她。
锣鼓齐天,唢呐奏响,她只能跟着他走。她抬眼,模模糊糊地见周怀澈一身大红直衫,冠上鎏金,身段笔挺,步履沉稳却不失少年意气,丰神俊朗。
越过几级台阶,他在台前停步,新郎新娘各后退一步,响锣一敲,喜嬷嬷尖声尖气道:“一拜天地!”
山黛依言弯身,心中却默念。
沈姨,孩儿不孝,所嫁并非良人。
“二拜高堂!”
无三叩九拜将您列为尊堂。
“夫妻对拜!”
保全性命于敌处,苟活于世,家门不幸。
礼成,她端坐台侧,看周怀澈左右逢迎,穿梭于桌席之间,逢人饮上一杯,游刃有余。
“坏了。”兰兮绞着手中帕子,“殿下喝不了这么多酒。”
山黛眯起眼睛,透过红布细瞧,见他面上从容,神智清明,但一杯一杯下去,脚下已有些虚浮,呼吸似乎也滞涩起来,说话间又带了点咳喘。偏生一大腹便便,王爷装扮的中年男人拦着他不放,借着一个“喜”字,满上了一杯又一杯。
“姑姑,扶我过去。”山黛起身。
王阿贵也惯爱劝酒,每逢村里有人结婚,他便去将新郎灌得烂醉,好趁乱偷鸡摸狗,顺走些婚礼上的财物。
山黛素来看不惯这种德性,况且太子没有吩咐,她唯一的任务就是做好一个贴心好妻子。
“大人,臣妾家乡的规矩是新娘也要敬酒,请您遂了臣妾薄愿,与臣妾饮上几杯。”
山黛举杯,拦在了酒壶前。
男子面上不爽,却不好发作,丝毫没有客气,拿了烧酒给山黛满上。
山黛不动声色,微微掀起红布一角,以袖掩唇,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男人皱着眉也将杯中酒水饮尽,不信邪似的又给自己和山黛倒上一盏。
“娘子好生豪爽。再来!”
两柱香后,男子面红耳赤,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
山黛只淡淡应了一声,见别桌还想向周怀澈敬酒,留下一句谢恩的吉祥话便又赶了过去。
“吉时已到,入洞房!”
热闹的筵席安静了片刻,周怀澈向来者简单致谢,便牵着山黛走入了幕后。
他面上也覆了一层薄粉,山黛能看见他颊上绯红被勉强覆盖住,眼中隐约有些迷离之意,平日冰冷的指尖也因为饮了过多的酒而泛红发起热来。
为不妨碍新人,四下仆从皆已散去,还有一段长长的阶梯,山黛叹了口气,蹲下身去扛起了周怀澈。
“……?“
身上人身子一僵,她不容他拒绝,扛着他上楼,将其扔在了床上。
轻得还不如两兜洋芋。
主卧被重新布置一番,屋内焚了椒兰,烟斜雾横,被单换成了大红绒布,其上放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她呼人再取了一瓶酒来,坐在床头边磕着花生边一杯杯地喝着。
“你怎么还在喝?”周怀澈撑着上半身坐起,眼中带着疑惑。
山黛将花生壳丢到地上,一杯接一杯仍不停:“臣妾第一次结婚,有点紧张。”
把自己灌醉了好干正事,免得她犯恶心。
就算她酒量好,这么喝下去也算有了些醉意。她耳根子已经沁了些红,眼睛睁着有些费力,索性用身子靠在桌前。
周怀澈起身夺了她酒杯,冷声道:“你真以为本王会动你?”
酒气上头,山黛一个晃神,竟将心中所想吐露出去。
“……不会是动不了吧。”他病成这样,又喝了这许多酒,倘若真是如此也正常。
一只手箍住她手腕,她被轻松提了起来,挣脱不得,重心不稳,受力直直倒向柔软的床榻。
周怀澈欺身压上,二人贴得极近,山黛能感觉到他滚热的鼻息扫在她脖颈,婚服因剧烈的动作下滑一寸,微微透出她半边肩膀。
他下半身死死压住山黛的大腿,动弹不得,双手又被他并起按过头顶,此刻山黛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睛和嘴。
她只能闭上眼,听凭吩咐。
指尖在她肌肤上擦过,慢慢上移。她喉头滚动,紧张地吞下一口空气,面上一轻,布料擦过面颊,沙沙痒痒,随后身上的重量便消失。她试探着睁开眼,见周怀澈坐在床边,眼角虽微红,眼神却清明,只是掀起了她的盖头。
……装醉。
还没等她回过神,他已上手替她拆起了发上繁复装饰。
“妆不错,很衬你。不过如果你不想带着妆睡觉,可以先卸干净。”
周怀澈指了指床脚水盆。
五更天,山黛是被敲门声唤醒的。
她在床的里侧,背对周怀澈睡了一整夜。她转身见他已起身开门,便将本就严丝合缝的里衣拢得更严一些,起身侧坐床边。
来者是位上了岁数的陌生嬷嬷,脸上挂着殷勤的笑,扫视四处看见床尾用过的毛巾和水盆,一时喜上眉梢。
“皇后娘娘特命老奴为二皇子,皇子妃二人贺喜,赏赐馄饨一碗。”
“谢娘娘。“
二人皆低头称谢。
嬷嬷从笼中取下一碗尚热乎的小馄饨,直接放进山黛手中,粉红的馄饨在清汤中沉浮,山黛拿调羹舀起一个,面皮还是半透明,馅料透着灰粉。
没熟。
她胃中反酸,咽下一口酸水,却仍无法入口,便假装害羞掩住口鼻,实则几欲作呕。
自那日见到凄惨死状之后,她便不能见任何生肉,不管是否有淋漓血水,只要没有做熟,便能勾起恶心,不要说入口,只是多看两眼,便要吐出来。
嬷嬷面色泛起一股冷意,脚步逼近几分,她鼻尖沁上一层薄汗,紧闭上眼,却仍然下不去口。
“娘子,恰好我饿了,不如先喂我一口?”
周怀澈面上笑得温润,偏过头去看咬着唇不语的山黛。
她强扯出一个娇俏笑容,舀起一枚馄饨,以碗接着汤水,递到周怀澈唇边。
他将馄饨吃进嘴里,没怎么咀嚼便以袖掩唇,将其吐回碗中。
“生的。”
“是了是了,这才对嘛。”嬷嬷喜笑颜开,接过那碗馄饨,重新从笼中端出一份早点,“娘娘祝二位新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山黛缓过神来,从床头柜子中拿出一把银瓜子,嬷嬷受赏,嘴巴更是要咧到耳根子,甜言蜜语一句接着一句,才依依不舍地请安离去。
“去做点别的什么事吧。你不能总是沉浸在回忆里。”
周怀澈没有看她,自顾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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