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君娴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瞪视面前这个家伙。从昨夜开始这货就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事情要追溯到昨天那个夜晚。当吃完最后一口炒面，她照例提出开车送韩茜回家，却见对方突然把竹筷往空盘里一扔，双手举起做投降状：“不用了不用了！真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显然是陷入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再坐一次120迈以上，驾驶员还频繁转头和你聊天的车的。
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氛围，赵君娴只想说，这点速度和老娘当年比都弱爆了好吧。
但是显然作为高中生的韩茜受不了这么刺激的饭后运动，几乎是以哀求的方式看着她，最终她妥协了，于是两个人在雨后湿漉漉的街道上并排骑着共享单车，画面莫名和谐。
带着雨后潮湿的夜风里，韩茜听到赵君娴嘟囔着，她老家那里的电动车都是40迈的…她回以一个惊悚的表情。
旧小区内，梧桐树影在路灯下婆娑，赵君娴单脚撑地停下单车。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耳尖忽然捕捉到了一缕细若蚊蝇的呜咽声。
“喵——“
她猛地转头，车篮里的PRADA包被甩得哗啦作响。韩茜刚锁好共享单车，就看见那个女人矮身钻进了共享单车车棚的阴影里。
“喂！你干什么......“话音未落，赵君娴已经捧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钻了出来。
路灯在她们头顶辅开一团暖黄的光晕，韩茜这才看清那是只巴掌大的狸花猫，正无力的喵喵叫着。
“刚出生没多久的流浪猫耶。“赵君娴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小家伙似乎刚睁开眼睛，正努力的看着这个世界。
“哇！好可爱！”韩茜凑过去，忍不住伸手想摸。
赵君娴却自然地侧身避开：“脏，都是泥。“说着，她直接拉开自己那个昂贵的手提包，把小猫轻轻放了进去。PRADA的包内衬瞬间沾上了泥水。
“你拿PRADA包装猫啊？”韩茜盯着那包。
“不然用你的校服吗？”赵君娴头也没抬，正用指甲轻轻拨开小猫眼角的脏东西，“去711买瓶奶，要温的。”
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一响，韩茜才反应过来，自己大半夜十一点在给一只流浪猫跑腿。货架间游荡着泡面香气，她摸着温热的牛奶罐，感叹着自己一天经历的多姿多彩，不过似乎也不赖。
回到车棚，赵君娴正用湿巾轻轻的擦拭着小猫。
“太可爱了吧，我养它怎么样？”韩茜蹲在旁边问。
“你养个屁，你连你自己都快养不起了。”赵君娴吐槽道。似乎这个女人心情好的时候，嘴巴就会比较毒。
“叫它生菜怎么样？“她的声音混着奶猫吮吸的咕噜声，“我之前有只猫叫兔仔。“
韩茜蹲下来时闻到淡淡的兰花香，那是赵君娴衣领间漏出的尾调。“因为你爱吃沙拉吗？“
“不是啊，福至心灵就想这样叫了。”
吃饱喝足的生菜已经在PRADA包里睡成毛团了。赵君娴站起来活动着发麻的膝盖。
“送去宠物医院？“韩茜指着五百米外的霓虹灯牌。
“我开车...“
“我们骑车去！“两人异口同声，又在夜风里笑作一团，生菜在梦中抖了抖耳朵。
赵君娴和韩茜折腾了一晚上，终于把生菜带回了家，赵君娴的家。
“太晚了，我开车送你回去。”赵君娴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不了不了。”本来困的已经开始意识模糊的韩茜打了个哆嗦，“我骑共享单车回去就好！”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赵君娴和她的猫面面相觑。
不同于其他的幼猫。可能是流浪过的原因，生菜只要离开赵君娴就会嗷嗷叫，其惨烈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虐待了一样。
赵君娴试图把生菜放进临时猫窝，小家伙的爪子死死勾住她的睡衣袖，她甚至看到幼猫眼底闪过狡猾的流光。
“祖宗，我要去洗手间啊。“她捏着奶猫的后颈往床上放，生菜不客气的发出爆鸣声。“好好好，抱着你抱着你。”
赵君娴盯着浴室镜里倒映的“挂件“，生菜正用梅花爪扒着真丝睡袍，尾巴勾住她腰间系带，活像颗毛茸茸的子弹头。
“松手哇。“她咬着牙刷口齿不清，“我要换衣服。“
回应她的是更用力的踩奶动作，生菜的爪子直接勾出三道银丝。赵君娴望着睡袍上抽丝的痕迹，眉毛皱的能夹死苍蝇。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夜，赵君娴正用脚尖勾着摇摇欲坠的咖啡杯。生菜在她脚边打转，尾巴扫过地毯，沾着猫砂的爪印在毯子上开出灰白小花。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韩茜带着鼻音的声音：“生菜还好吗？“
“好得很。“她咬牙按住企图钻进衬衫里的小毛团，“正在咬我呢。“锁骨传来刺痛，低头正对上生菜无辜的琥珀色眼睛。
玄关处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韩茜在电话里惊呼：“你没事吧？“赵君娴看着滚到脚边的汽车钥匙，金属贴片上“ZJXNB“的字样。“没事，就钥匙掉...“话没说完，生菜又扑向了晃动着的钥匙链。
混乱中她踢到展示柜，防尘罩滑落，积灰的相框里露出半张照片。握剑之人在焦外，只看得见握着竹剑的右手虎口处的细密茧子与此刻抓着奶猫的手逐渐重合。
“君姐？“韩茜的声音忽远忽近。赵君娴用膝盖压住乱窜的生菜。
“今天放学...“她突然顿住。生菜咬住她垂落的发丝，疼得她倒抽冷气：“今天带它打疫苗，你要不要...“听筒里传来上课铃，忙音切断了未尽的话语。
赵君娴把生菜举到眼前：“你倒是会挑贵的抓。“
生菜突然冲着某处喵呜叫唤。顺着它的视线望去，镜框边缘露出半张泛黄的剑道证书，证件照上的女孩扎着剑道辫，与此刻披散长发的影像在晨光中重叠，恍如隔世。
今天正好拳馆放假，韩茜放学后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君姐！“韩茜元气十足的声音穿透门板，“我给生菜带了羊奶粉！“
玄关处，少女举着粉色保温袋僵在原地。
“这是...“韩茜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打翻的猫罐头在胡桃木地板上画出抽象派涂鸦，高跟鞋成了磨牙棒，茶几上的手机都沾着可疑奶渍，整个房间像是被什么小型野兽扫荡过。
赵君娴随手扯过一件衣服套在身上：“你来得正好。“她踢开脚边的短刀，那是昨晚给生菜修理指甲用的，“帮我看会儿猫，我要去宠物店给它再买点日用品。“
“啊...“
不待韩茜回应，赵君娴已经利落地推门而去了。
回应韩茜的只有生菜防空警报般的嚎叫，似是发现自己老妈不见了。
夕阳沉入高楼缝隙，韩茜正握着奶瓶给生菜喂奶。小家伙喝得急，奶渍点在旁边的剑道证书上，遮住了照片中人的模样。
“哎呀……”韩茜下意识用袖子去擦。相框玻璃突然“咔嚓”一声，裂开细纹。就在这时，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韩茜心中一慌，手忙脚乱中碰倒了旁边的展示架。一把竹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刚好滚到推门而入的赵君娴脚边。
空气仿佛凝固了。
生菜受到惊吓，“噌”地窜上料理台。
赵君娴的目光扫过一地狼藉，最后定格在裂开的相框上。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变得深不可测。
“看到多少？”她弯腰拾起竹剑，声音平静得可怕。
韩茜注意到对方握剑的右手在细微地颤抖。
生菜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嚎叫！赵君娴手腕一抖。这个破绽对韩茜来说足够了。她猛地偏头躲开竹剑，同时一记中扫腿踢出！小腿胫骨狠狠撞在竹木剑身上，发出沉闷的炸响，震得窗外的鸟雀惊飞。
“泰拳。”赵君娴挑眉，语气听不出情绪，但手中的竹剑已经垂下。
少女稳住身形，前腿虚点摆出防御架势，“但我更想知道……”她的目光投向满地狼藉中露出半截的纸片，上面隐约可见“双向情感障碍”的字样，她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暮色笼罩了窗台。
竹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赵君娴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箱慢慢滑坐下去。生菜立刻钻进了她的臂弯。
她默默挽起袖子，韩茜倒抽一口冷气，狰狞交错的疤痕从手腕一直缠绕向上，触目惊心。
“就那么回事呗。“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韩茜心上。
韩茜蹲下身，轻声问：“疼吗？“
赵君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早就不疼了。“她眼神复杂，“有时候觉得，这些小抓痕反而更好。至少是活着的证明。“
韩茜的心揪紧了。她明白第一次在手机店见到赵君娴时，那份游刃有余下的疏离感从何而来了。那是一个曾经破碎过的人？构筑的心理防线。
“是...因为什么？“韩茜小心翼翼地问。
赵君娴的目光飘向远处，仿佛穿过时光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我父亲…从我能懂事开始，每一天都…“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生菜的毛发，“必须要赢，必须要完美，必须要做到最好...否则就不配做他的女儿。“
韩茜静静地听着，不敢打断。
“后来呢？“
“后来我赢了所有该赢的比赛，拿到了所有该拿的奖项。“赵君娴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然后有一天，我看着手中的剑，突然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生菜在她怀里发出咕噜声，像是在安慰。
赵君娴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兔仔也是那时候遇到的，它被人虐待得奄奄一息，我觉得我们很像...“
韩茜的心猛地一沉。她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总是游刃有余、时而毒舌时而温柔的女人，曾经有着这种悲伤的过往，强烈的共情感让她喉咙发紧。
“君姐...“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不知该说什么。
赵君娴似乎看穿了她的无措，反而笑了笑：“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有家手机店，有个总来蹭饭的高中生，还有只闹腾的小猫。“
“所以你现在...还练剑吗？“韩茜轻声问。
赵君娴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像以前那样练了。但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会拿起竹剑挥几下。很奇怪，那些动作就像刻在骨子里一样，忘不掉。“
她抬头看向韩茜，眼神复杂：“是不是很可笑？明明拼命逃离了，却还是被它定义着。“
“不可笑。“韩茜坚定地说，“就像我打泰拳，有时候也讨厌训练的痛苦，但它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而且你挥剑的样子很帅喔。“
赵君娴愣了一下，随即真心实意地笑了：“你这小孩，倒是会安慰人。“
霓虹初上，赵君娴重新握起竹剑站在客厅中央。生菜蹲坐在PRADA包上，尾巴拍打出比武读秒的节奏。
竹刃裂风惊散陈年积埃，末招凝处，流光骤止于刃尖。那一刻的赵君娴，仿佛与照片中那个执剑的少女重合，却又有什么不同。
夜风掀起窗帘，她看着少女校服上沾满的猫毛，突然将竹剑横抛过去：“明天开始，教你剑道啊？“
“好啊。“韩茜抚摸着竹剑。
这一刻，隔在两人之间的某种无形屏障似乎悄然消融。一个是曾经被困在过去的枷锁中的人，一个是在迷茫中寻找方向的少女，因为那些不愿言说的伤痕，在这个平凡的夜晚，真正看见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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