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讲完话后面紧接着两个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发言的是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我静静听着,往常总是异常安定的心莫名起了丝骚动。
突然间,我想问自己。
为什么不是我呢?
未来有一天,我可不可能也站在大礼堂中央,迎着许多人的目光,大大方方、亮亮堂堂地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不太可能吧,能站在礼堂中央发言的人怎么也得是年级前十,那个女生应该是年级第二,那个男生好像是年级第五。
而我最好的成绩不过也是年级十七而已,后来一直稳定地在六七十名之间晃荡,连前五十也没能进得去。
好吧,所以这个美梦,还是在梦里想想吧。
正想着,听到身边两个女孩子嘀嘀咕咕的声音,我假装站累了扭了扭身子,把耳朵凑到她们那边听热闹。
“陆冀为怎么不上啊?”
“不知道,他好像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家长代表也没找他,听说爸妈也不爱来。”
“正常,你不知道吗,开家长会陆冀为的爸妈都不来。”
“不愧是大神的爸妈,就是淡定,要换成了我爸妈,打着锣敲着鼓地庆祝。”
“我爸可逗了,跟我说,别说这种场合了,哪怕是个家长会,如果能让他作为优秀学生的家长发言,他做梦都能笑醒。”
另一个女孩子咯咯笑,“真的真的,我爸妈也这么说,他们说稿子老早就写好了,就等我给他们这个机会了,哈哈哈。”
两人个笑得乐不可支,话题慢慢聊向了别的地方,女孩子们嘻嘻笑,看起来都很快乐。
我心里却渐渐涌上一层层难过,从小学到现在,陆冀为的家长会总是没有家长来,大概一二年级的时候,他的姥姥去过一回,后来就再也没人了,她的妈妈永远来不了,他的爸爸不会来。
哪怕他的成绩很好,哪怕一直考第一,哪怕能够得到老师的表扬。
我已经忘记了是在小学二年级还是三年级,那时候我们都很小,陆冀为也远不像现在这样不近人情,你能在他的脸上感受到喜怒哀乐,虽然清淡,但被人欺负了会生气,被老师表扬了也会高兴。
体育课大家都在外面玩,快下课前,我发现自己脖子上忘记挂家里钥匙,于是跑回教室拿,当时我手里还抓着一个沙包,脸上还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结果跑到教室门口,笑容就僵住了。
前门玻璃上映出我惊讶而不知所措的面孔,而玻璃的另一面,有一个小男孩正趴在桌子上哭,胸前的红领巾系得规整。
他哽咽着抬头,本来想用红领巾擦眼泪,顿了顿后,又把红领巾放下了,改用手背抹,却怎么也抹不掉,眼泪越掉越多。
那天下午是要开家长会的,教室被我们打扫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他就这么趴在一间明净的教室里哭。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陆冀为情感这样外露,哭得这样惨,哪怕被人欺负狠的时候他都没哭过。
我记得自己手忙脚乱冲进去安慰他,那个中午,我抛弃了钱浅,陪他一起走回家,还咬咬牙,痛失五块大洋,买了两大包卫龙辣条,他一大包我一大包。
这么多年过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记得陆冀为趴在桌上伤心哭泣的画面,那是唯一的一次,后来我再也没见他哭过。
再后来好多次的家长会,直到现在,陆冀为的座位上依旧是空的,班主任对外解释,也只是说家长工作忙。
最关键的原因是,陆冀为也的确没什么开家长会的必要,老师们不知道对他有多放心,有一阵子我几乎觉得,我们的年级主任拿他当同事处了。
对陆冀为和颜悦色的,对我们就凶神恶煞,差别也太大了。
而陆冀为也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流逝,成长为大人们期望的样子,远比我们这些同龄人要成熟稳重。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过早地经历生命中太多悲伤的小孩,会变得很软弱,或者很坚强。
陆冀为属于后者。
献完花,我们的任务完成,女孩子们都在厕所换衣服,挤满了人,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我在门口观望了半天,实在没勇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衣服,虽然大家是一样的性别。
不如先去找我妈吧,等人少了再回来换。
我随手披上校服,咚咚咚往上迈台阶,然后在出口处被人拦下了。
“你不能走!”
拦我的是一个男孩子,他双手一张,跟老母鸡护崽似的不让我过去。
他结巴,却义正词严,“你、你、你不能走!”
我没搞明白这是什么状况,歪着头,呆呆问了句,“为啥?”
他急得满脸通红,指我身上的旗袍,“这个,不让穿走……”
好吧,原来他是后勤老师专门派来回收服装的啊。
我急着去找我妈呢,想看看方才我上台给领导送花的时候她给我拍照了没有,拍得好不好看,糊不糊。
我好声跟男生商量,“一会儿我给你送回来行吗?”
“不、不行。”
他红着脸,说话不利索,态度却从头到尾坚定,我本来也不是个性格强硬的人,在外面跟人交往都软绵绵的,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坚持己见,让人为难。
况且,面前的这个男生看起来就像是初一的小学生,我哪好意思以大欺小啊。
好不容易收拾完,毕业典礼都到了告别环节,告别前有个感恩仪式。
当我跟我妈面对面、呼吸喷呼吸、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我恨不得穿越回几分钟前,就让我在女厕所待到毕业典礼结束吧,我为什么要着急出来经受这份折磨?!
学校领导不知道每天在想什么,设计出这种鬼环节,让人无言以对,无所适从,无语泪先流。
我和我妈都不自在,眼神左飘右转,就是不对视,尴尬得要命。
环境会影响人这句话无比正确,当周围同学都抱着父母各自哭起来的时候,我跟我妈两根木柱子直挺挺杵在那儿实在很煞风景,于是我试探性地伸出胳膊,轻轻抱住了我妈,我妈的背宽宽的,暖暖的。
那一瞬间,头皮依旧是发麻的,场面依然是令人尴尬的,可心里有个地方,倏地被捅破了,酸涩感冲鼻而上,浸遍全身,似乎从心脏那处流淌出来的血液变得滚热,烫得心止不住颤抖。
我眨了眨眼睛,怎么又湿又热?
完蛋了,我不要哭啊,多尴尬啊。
与此同时,我好像感到我妈也轻轻抽了下鼻子,我一僵,并不确定,因为周围全是红着眼睛抹眼泪的人,让自身发出的声音越发轻不可闻。
自然亲昵地表达爱意是一种能力,也是勇气,我会羡慕那种将爱意自然大方流露出来的父母,不吝啬于表达爱,不隐藏爱,家庭氛围温暖和谐而健康。
可我知道,我的家庭不是如此,所以当我们掉进这样的场合里的时候,才会显得那么不适应和不自在。
爱意有源头,同样的,怯意也有。
那个下午我们母慈女孝,然而到了晚上我们又大吵一架,因为我洗完澡没有及时把掉在地上的头发清理干净,我妈没耐心,絮絮叨叨一边打扫一边骂我,我听得厌烦,气冲冲回了卧室,锁上了门。
我和我妈隔着一扇门各生各的气,仿佛下午那会儿刚刚拥抱过的人不是我们一样。
所谓母女,大概也都是冤家吧。
六月份,这场准备三年的考试终于来到面前,准考证被一遍又一遍地收上去,我们班主任比我们还紧张,几天时间里切换唠叨模式,从早上到下午,不厌其烦地嘱咐我们各种注意事项。
奇怪的是,明明那样重要得理应难忘的几天,让我再回想起来,却像是一副极淡的水墨画,画面均匀,被墨彩切割成黑白分明的几块,线条和构图块块趋同,没有任何记忆点。
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结束后,我什么也没能记住,监考老师长什么样子?坐在我前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还有我的准考证号后几位数字是多少?
可能当人的身心全部集中在一件事情上时,其他的任何,一齐变成了过眼云烟。
那天下午,学校架起了红彤彤的大拱门,红得热烈张扬,像我们十五岁行将结束的青春。
教室的黑板上还留着考试科目、时间、考场须知没擦掉,讲桌上有撕掉的封条和胶水,桌椅稍微凌乱了一些,可依旧整齐,我最后一个走出去,慢慢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后背上的书包很轻快,里面装了一张准考证,三支黑色走珠笔,一支2B铅笔,一块橡皮,还有我的眼镜盒以及一瓶撕掉包装纸的娃哈哈矿泉水,这三年来,只有这几天我的书包是最轻的。
教学楼外已经很热闹了,那么多的女孩子在抱着老师哭,边哭边笑边美美拍照,男孩子身上的白校服几乎成了签名墙,一个个的像只花蝴蝶奔来跑去让别人在他们身上写名字,声称要保留一辈子,绝不扔掉,等老了再拿出来看。
我微笑着一边走,一边看,看认识的或不认识的老师同学,用目光去盛所有的一切,今天的云,今天的树和今天的人。
我没有挤进去找老师拍照合影、签字留念,而是一个人慢慢绕着学校走了一圈,平时经过多少遍都注意不到的东西此刻像是随着中考的结束,魔法消失,一点一点全部呈现出来,被我帧帧纳入眼底。
似乎在这时候,我才有了真正要毕业的实感。
关山难越,到底也越过来了,前路群山座座,也没什么好怕,一座一座总会越过去。
良辰佳时,那就祝自己毕业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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