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拥有了一个长达近乎三个月的假期。
假期刚开始时,我高兴坏了,过上了猪一样的幸福生活,简单概括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吃饱了玩、玩完了再睡。
这样的幸福生活伴随着我妈忍无可忍的嫌弃和唠叨持续了半个多月,半个月后,我厌了。
实在是无聊得有些过分,钱浅和家人去云南旅游了,李连翘、花蕊、陈知默她们都离我家太远,陆冀为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无法和他愉快地玩耍。
白天家里也只有我一个人,一天两天还挺自在,时间一久,整个人闷得快要发霉,几乎要失去语言功能,迫切地想找个人一起说话。
于是七月上旬,我回了老家。
老家就是奶奶家,在一个不远不近的村镇里,交通并不方便,先是需要乘坐客运车,到了站点后,再进村镇要坐摩托车。
一个晴朗而炎热的上午,我背着书包,跟着我妈坐了二十几分钟公交车,来到了汽车站。
我妈给我买了票,目送我上了车,隔着车窗玻璃,我朝她一个劲地摆手。
她挎着一个背包站在那儿,天气又热又晒,她也没戴顶遮阳帽,送完我她还要赶回去上班,急匆匆的,一天就为了那么点儿工资奔忙。
人群来来往往,我的妈妈并不起眼,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那一个,生老病死随时可能降临在她并不强壮的身体上,意外也有可能发生,如果万一发生了,该怎么办?
不知怎么,鼻子忽然就有点儿酸,心里也涩涩地难受,我看到她远远站在那儿,一个人孤零零的,我爸在外地干工程不回家,我又走了,她一个人多可怜啊。
越想鼻头越酸,越想越舍不得离开我妈,恨不得立刻跳下车和我妈一块回家,哪怕天天挨骂。
老家?老家不去了!
我的冲动总是说来就来,不过没等我冲动完,检票员就过来要我的票进行二次核对,紧接着旁边坐下来一个身宽体胖的女人,再然后,客车就开动了。
我的那股冲动如一团行将熄灭的火,无声无息散了,只留下淡淡的烟灰味浮于空中。
客车缓缓出站,我一直盯着窗外我妈的影子,直到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直至一个拐弯后彻底看不见。
心中有怅然若失的感觉,有点儿惆怅,也有点儿失落。
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有点儿想念我妈了,我揉了揉眼睛,然后用力抱住了怀里的书包,仿佛借此能够给自己一些力量。
从市区到老家的村镇大约需要四十五分钟的车程,我全程睁着眼睛看窗外的风景,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
窗外的那些景色并没有多好看,无非是些过往的车、树、电线、路标指示牌、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这不是我第一次独自坐车回老家,因而并没有多害怕,不过紧张还是有一点点的,我一直注意听着检票员报站名,生怕错过站。
路程过半,心慢慢安定下来,那些最初纷涌复杂的情绪也消退得不剩多少,旁边的女人身材胖,一直在挤我,后半段她还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直往我身上靠,把我烦得要命。
后来她几乎要把我挤得贴着窗玻璃,我拼命往旁边缩,不想挨着她,她的身体似乎会得寸进尺,我缩多大,她接着侵占多大,脑袋隔一会儿还老凑过来,我就不停地用手去推开。
我一边生着闷气一边烦躁,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始终没有直接叫醒那个女人,清楚地告诉她,你挤到我了,麻烦往旁边移一点。
可能在我的脑海里就没有这个选项,我只会把自己团缩起来远离,然后等人家舒服地睡醒,抹抹嘴角的口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还能精神抖擞、声音敞亮地给接站的人打了个电话。
我呢?我气得肚子难受,直到最后下车,心情都不好。
大概是看我脸色差,当摩的小哥报价六块钱我板着脸没有反应时,他小心翼翼地减了一块,“那要不……五块?”
我心里一动,脸上仍冷酷着,浑身透着不好惹的气息,故意停了几秒后,才干脆利落地一点头,表示成交,颇具电视剧里的女强人风采。
当然,这都是我臆想中的自己,实际上可能是人家摩的小哥看我年纪小,纯属好心,也可能是因为他五块钱也有的赚。
最关键的一点,女强人是不会背着一个大书包生着气可怜兮兮地在村镇口打摩托车的……
前半段公路还算平稳,后半段是坑洼不平的土路,摩托车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我用力捂住鼻子,仍被呛得想咳嗽,摩的小哥汗津津的衣服被风撑开,我能闻到一股泛酸的汗臭味,混杂着林木草虫的清新,一齐冲入鼻端。
到奶奶家门口,我从摩托车上下来,从书包内侧拉链找出五块钱交给摩的小哥,他收下,车头一转,轰鸣而去,剩下蒙头盖脸站在灰尘里凌乱着咳嗽的我。
在老家的日子是缓慢的,爷爷奶奶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风扇呼呼地吹,我吃着冰棍看电视,看困了就躺在已经挂好蚊帐的床里四仰八叉地睡大觉。
小地方谁家来个亲戚不出一天大家全知道了,于是晚上来我奶奶家串门的大婶大娘们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围着我观赏。
短头发大婶,“长这么高啦?”
我微笑,点点头。
长头发大娘,“上高中了吧?”
我微笑,“开学高一。”
花花衬衫大婶,“考上哪儿了?”
我微笑,“德馨高中”
红色上衣大娘惊呼,“学习这么好呢?”
我微笑不言,以沉默表示谦虚。
话题在我身上绕了一会儿,最终绕到谁家刚娶了新媳妇,谁家的媳妇生了孩子,谁家的儿子特别会做生意今年挣了多少多少钱……
人总是对相熟的人充满浓厚的兴趣,村镇里的人家沾亲带故,织成了一张细密的人情网,结实而强悍。
我们这些小辈正在慢慢地、逐渐地脱离这张网,可也脱离不了太远,身上总有微弱无形的根须连接。
一辈又一辈的人,直至牢牢粘附在网上的这些老人死去、消失,这张网才会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凋零。
老家生活节奏缓慢,所有人一样慢悠悠,早晨不再需要定闹钟,马路上也看不见穿梭不断的车,空气好的要命,整日里蝉鸣虫叫,夜晚还有蹦来蹦去的青蛙,怪不得陶渊明喜欢田园生活呢,换我,我也喜欢。
就这样慢慢悠悠过了一个星期,一天早上,我被小院里剁东西的声音吵醒,再仔细听,还有断断续续的冲水声。
我从蚊帐里爬出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拿起闹钟看了半天,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早晨五点半。
夏日五点半的天空已经亮了,我奶奶是能起早的人,往往天不亮就起来忙活忙活这儿,折腾折腾那儿,但因为知道我在睡觉,所以进出总会轻手轻脚,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睡意已经被剁得七零八碎,基本是拼不起来,我索性穿上衣服下床,脸没洗牙没刷先去小院瞧个究竟。
我看到我奶奶背对着我,正蹲在两三个水桶旁,其中一个水桶还冒着热气,脚下一堆褐色的……鸡毛?
“奶奶,你在……杀鸡啊?”
我冷不丁出现又出声,把我奶奶吓了一跳,她回头望我一眼,脸上喜滋滋的,似乎心情很不错,皱纹看起来都少了好多。
“怎么这么早起了?”
我挠挠头,无奈,被你吵醒的啊。
地上还有血水,鸡早就死了,紧闭着眼睛,鸡头悲壮,一副死不瞑目的感觉。
还没等问,我奶奶就乐乐呵呵地告诉我。
“今天你弟弟也要回来,我一大早就捉了只鸡,现杀的好吃。”
我默默地听着,说话间我奶奶不停地用手去摘鸡身上细小的杂毛,眯着眼睛,神情仔细而认真。
那只鸡白花花的一条,鸡头无力地耷拉下来,我奶奶还在絮叨着我弟弟,我没出声,默默看着听着,心里忽然有点儿不是滋味。
我回来的时候奶奶可没舍得杀只鸡,小老太太整日里视鸡如命,总共养了那么几只鸡,一天要去喂五回,生怕她的鸡们饿着渴着,恨不得直接搂在被窝里睡。
现在为了我弟回来,就把她心爱的鸡杀了。
好吧,随便吧,反正也与我无关。
我站起身往屋里走,懒得再听我奶奶絮叨着一会儿去买猪头肉,一会儿还要再杀个鱼,我回来的时候最荤的菜也就是盘虾,还是放冰箱里已久我奶奶嘴里说的“一直舍不得吃”的那种。
踢掉拖鞋,气鼓鼓爬进了蚊帐里,闭着眼睛生气。
我弟弟是我小叔的儿子,我爸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我叫他们大姑,小姑,小叔。
四个孙辈中,我奶奶最爱他的小孙子,也就是我弟弟,据说他出生的时候我奶奶高兴的整宿整宿不睡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做梦都在笑,恨不得跑到大街上手舞足蹈庆祝。
在我奶奶心里,两个女儿生的孩子都是外人,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她兴致了了,平时也不怎么想,来了也没太高兴,所以在我弟弟出生前,我是她最喜欢的小孙女。
可惜,孙女永远也比不上孙子,只是因为性别,只要有我弟在,我在她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要退居二线。
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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