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这个晚上我还是很高兴的。
这似乎是我进入德馨高中一个星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心情鬼使神差地就变得昂扬。
今晚放假,我可以休息一个半天的周末,感冒不知不觉间也好了,几分钟之前我还在为一百九十八的名次气馁,但主任不是也说了吗,只要努力,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能量满满,一切都充满希望。
有时候我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莫名其妙觉得很快乐,热血说上头就上头,不用超过三秒,在那些由快乐织成的瞬间里,我是充满能量的大力士,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讲座结束后回到教室,还有小半节自习课的时间,同桌孙雅培悄悄看了我两眼,自习课铃响后还主动开口跟我说了句周末愉快。
说话时声音温软,好像我们两个人之间没有龃龉嫌隙,是亲亲蜜蜜的好同桌。
我也笑着说了句周末愉快,非常心平气和,然后头也不回地背着书包离开了教室。
下楼梯时,人群吵嚷,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地方,这所学校里,成绩永远会是最有力量的武器。
骑车回家的一路心情好到忍不住哼起歌,从一个老建筑的拐角经过时,身后变速自行车的声音呼呼逼近。
我往旁边靠了靠,还是保持原有的速度慢悠悠骑着,当然也是因为我三百来块钱的小自行车根本快不到哪里去。
原本没当回事,然而身后自行车链条摩擦的唰唰声一直响着,像是始终跟在我身后。
这条路的两边都是老房子,有居民房,也有小小的文具店,书店,炸鸡店……
深深浅浅的小巷,时不时还传出两声狗叫,路灯暗得如同从老旧时光里走出来,昏昏暗暗,氤氲着黯淡光泽,还有一两盏直接是坏的,灯下附近漆黑,说不出的阴森。
以往我从这边走一向是悬着一颗心,脚下卖力哗哗地骑,直到拐出这条小巷,才敢松一口气。
今天实在因为心情好,放松了警惕,没来得及害怕,结果怎么就……
心提到嗓子眼,一瞬间,我连明天的新闻报道怎么写都替记者想好了。
“……发现一名十六岁女性尸体,据调查,是德馨高中今年刚刚入学的新生……”
身后的链条声音阴魂不散,这个人似乎是故意的,也不超过我,一直不快不慢地跟着,跟得我毛骨悚然。
我快吓死了,像逃命一样,脚一蹬,飞快往前骑,直到身后的一声“哎!”
这声音……有点儿熟悉。
我‘唰’地一下停车回头,终于看清了阴魂不散的始作俑者。
那一刹那,首先的反应是身体瞬间卸力,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我不会死了,第二个反应,才是生气。
“你跟着我干嘛?!”
我大声吼,语调里带了点儿埋怨的哭腔。
我们正好停在一盏暗黄的路灯下,一前一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油画似的昏暗灯光像一张薄而旧的纱网,覆盖在我们头顶,将我们拢在这个夜晚寂静的时光中。
陆冀为最初脸上还带着点笑意,像是正要跟我说话,随后被我一声大吼吼得有点儿懵,微歪头打量着我。
“你害怕了?”
废话!我飞快抹了下眼睛,月黑风高,深街小巷,我一妙龄美丽女子能不害怕吗?
然而我说,“才不是,谁害怕了?”
他一条腿支着地,轻轻松松的姿势,手指了下我,“那你干嘛……这样?”
我没好气,“你管我?”
“还有,你好端端的闲着没事跟我后面干嘛?!”
我这么大声的质问让附近的狗连叫了好几声,陆冀为有点儿哭笑不得,也有点儿无奈。
“我也从这儿走啊。”
一时之间我们俩都不说话了,我哼了一声,扭回脸骑车就走。
陆冀为的变速自行车一定比我快,然而他今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做我的跟屁虫做上瘾了,被发现前跟着我,被发现后还跟着我,终于再次把我跟急眼了。
我停车,脚尖踩着马路牙子,虎着一张脸回头,兴师问罪,“你到底要干嘛?!”
陆冀为也跟着我刹车,慢慢停下,他看了我几秒,挑挑眉,“你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了!”
陆冀为脚一蹬,溜着车子慢慢滑过来,滑到跟前时看了眼我自行车前面的篮筐,那里放着我的书包,里头满满当当塞满了我的书,书很沉,坠得白色筐篮摇摇欲坠。
他指指我的筐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骑得这么慢了吗?”
我一时无言。
买车子时我什么要求也没提,只让自行车店的老板给我安一个大大的车篮,本来我还想要两个的,前面一个,后面一个,但碍于实在太丑,与我的气质不匹配,于是最后只安了一个筐篮,当然了,是加大号。
然而,依旧不够用,高一的书实在太多了,九门科的课本加配套练习册,以及各种各样的习题册,把我的篮筐塞得满满当当的。
反观陆冀为,背上只有一个书包,看起来也不鼓,大约只有四五本书的样子。
心中顿时有种微妙的不平衡感,学神的世界,让我们这些普通人难以企及,对比之下,像个小丑。
但是小丑也有尊严吧?
我脚尖点着路牙石,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平心静气,“我就这个速度啊,不可以吗?”
他难以理解,觉得我有毛病,“你知道只放一天半的假吧?”
我忍气吞声,“知道。”
“那你拿这么多书是要回家做法吗?”
我继续忍,“我乐意拿。”
他皱皱眉,“你这个毛病能不能改改?”
我心里一崩,忍无可忍,炸了,“那你挑别人毛病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我生了气,飞快地往家里骑,想把那个讨厌的家伙远远抛在后面。
陆冀为没有再紧跟上来。
到了小区门口,我回头看了眼,笔直长长的一条街道,中间的路是黑的,路灯掩在绿色的枝叶中,温暖的灯光拥簇着中间的黑,让人非但不觉得可怖,只觉得安心和静谧。
也或许是因为,那是我从搬来到长大,走过无数次的路。
我忽然很沮丧,为自己的坏脾气,也为自己乱发脾气。
陆冀为其实并没有说什么,他从来不在人前表现出任何一点儿好成绩带来的优越感,一丁点儿也没有,在我面前,更没有。
然而,我却有些敏感。
有时候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自尊心会突然强烈得这样莫名其妙。
陆冀为说的没错,我的确有每次放假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把书拿回家的毛病。
在学校的那一刻,我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回家一定会翻开书学习,然而事实结果证明,十有**书是怎么拿回家的就怎么拿回学校,别说翻开学习了,连封皮也没动一下。
回到家才发现我爸回来了,我惊讶地咦了一声,钥匙丢到一边,“你怎么回来了?”
我爸似乎刚洗完澡,光着膀子,浑身晒得黑黢黢的,肩膀和背上还有几道半消半褪被划伤的红痕,没等我爸回答,我第二句话又来了。
“你怎么又晒那么黑?”
“那你怎么也搞这么黑?”
我爸原本翘着二郎腿坐沙发上玩手机,这会儿一直瞅我,我去哪儿他瞅到哪儿,眼睛都瞪得大了,仿佛一夜之间就不认识他自己闺女似的。
我从洗手间出来,抽了张纸巾擦手,没好气地一屁股坐下,“有没有那么夸张?”
我爸从厨房端了盘我最爱的冬枣放在茶几上,我开心的‘耶’了一声,抓起一个就吃,也忘了问洗没洗。
“你啥时候走?”我咬着脆脆的冬枣,吐字含糊不清。
“待两天就走,工地上不好离开太久。”
我点点头,跟我爸闲聊天,把分到了几班,班主任怎么样,食堂的饭菜好不好吃,德馨高中的作息时间有多变态,这一周军训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
我心情好的时候话就会多,直到我爸问起了成绩、名次,又再一次地拿我和陆冀为比较,让我跟陆冀为多学习,多请教,多来往,平时对人家脾气好点儿,多说点儿好听的话,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到人家。
我爸犹在那儿念叨不休,翻来覆去车轱辘一样的话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遍,他竟然也不嫌烦,我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垮下脸,一声不吭站起身,关门回房间。
当然,没忘记带走那盘冬枣。
我爸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特意站在我房间门口,一会说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一会儿说女孩子的脑子天生就不比男孩子聪明,一会儿又说教师节要送礼,这么大了得懂点儿人情世故。
我越听越烦躁,实在忍不了时,拎起一个枕头,啪一下摔在了门上。
门外终于没动静了。
我爸走开了。
我盘腿坐在床上生了会儿闷气,慢慢冷静下来,客厅里我爸步子走来走去,给手机充电、上厕所、洗漱、关灯,直至回房间,消失了动静,客厅里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
我捡起地上的枕头丢回床上,悄悄打开了房门,客厅里光亮暗沉,地面有偶然反射的一两处光斑,经过我爸妈卧室门口时,听见他们嘀嘀咕咕说着什么“脾气坏”“急眼”“陆冀为”,声音低而小,听不太清,不过无非又是在说我的坏话。
我撇撇嘴,去了卫生间,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水温这个季节并不算凉,是人体适宜的温度,我按部就班地洗漱。
刷牙的时候,我盯着镜中的自己,里面的人眉梢、脸颊挂了未擦干的水珠,下巴湿漉漉的,皮肤是晒黑了不少,触碰起来还稍微有点儿疼。
镜中的女孩面无表情,五官虽周正却普通,眼睛不大不小,鼻梁不高不矮,嘴巴不美不丑,皮肤......
好吧,皮肤现在有点儿黑。
我是一个女孩儿,平凡普通的女孩,然而也不愿被与任何人作比较。
那些性格里的敏感、多想、小心谨慎和故作骄傲,大概与我爸妈的教育方式是分不开的,而他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入睡前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来想去气不过,捞起手机打开短信页面,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然后点击发送。
末了,把手机往旁边一摔,拉起被子从脚到头发丝严实盖住,死尸状一动不动。
同一时间,隔壁不过几十米的距离,陆冀为坐在书桌前,他刚洗了头发,发梢凝滴下的水珠洇湿了纸面。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提示来短信息,陆冀为放下笔,胳膊伸长去拿枕头旁边的手机。
发信人是杨大头。
只有简略的三个字和一个加重情感的标点符号。
“都怪你!”
陆冀为挑挑眉,莫名其妙,想回点什么,手指落到按键上又停住了。
他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23:53。
最后只是笑了笑,把手机放到一旁,继续低头做那道没做出来的题。
灯光温柔地跌落在少年的眉梢眼角,凌厉又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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