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钱浅在二楼分别,她继续向上,我继续往前。
教室里到的人不多,这会儿时间还早,再过十几分钟,教室的每个位置都会被陆陆续续填满。
这个过程其实挺神奇的,我有时候会很喜欢这一小段时间的宁静,双手捧着下巴看每一个进教室的人,观察他们的身体动作,神态语言,定格他们在我脑海里留下的印象。
然而我却从来没有定格自己,我想这是不太对的,我们的眼睛好像总是在向外看别人,却忘了回神看看自己。
同桌来得依旧早,我一进教室就看到她在低头温习功课,齐肩的半短发,英气却显温和的眉眼,蜜色皮肤,坐得沉稳端正,正在认认真真学习。
我放下书包,“早啊。”
“早。”她抬头笑了笑,跟我打了个招呼。
我和她做同桌两年多,从没有一次见她晚来过,她总是班里到得最早的那一个人,简称早到女王,至今初中三年时间快过去,无人能撼动她的宝座。
哦对了,她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陈知默。
我很喜欢她的名字,朗朗上口还富有涵养,不知道比我的要好听多少。
一上午老师都在讲试卷,我把各科讲解完的试卷整理好,分门别类放进蓝色的活页文件夹里。
文件夹已经快被卷子填满了,这个时候早就不讲课,也没什么新课好讲,连知识点都是在翻来覆去地重复练习。
班里的学习氛围一天比一天平静,大家的脸上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末日来临前的平静感,但,这都是表面现象。
对于这场被称作比高考还至关重要的人生分流考试,我们已经开始学会收敛起玩心,一本正经地装作成熟,去扮演一个“做大事”的大人。
至少我是这样,表面上看,我还是跟往日一样,上课认真听讲,作业认真完成,早起背诵古诗文,争分夺秒得不浪费一点时间,一副标准的好学生做派。
然而事实上只有我知道,我有三分的心思早已跑到了即将来临的五一假期甚至漫长美丽的暑假身上了。
“苮祎,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同桌碰碰我的手肘,我才意识到自己又不知不觉溜号了。
陈知默把卷子推过来,她正在做英语阅读理解,一大篇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占了卷纸三分之二的界面。
我看了一眼那个被特地圈出来的单词,想了想,似乎有点儿印象。
“brief,好像是简短的、短暂的意思吧?我不确定,你再查查字典。”
我总是这样,即使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眼前的单词就是这个意思,可面对不是百分百确定的情况下,我总是会习惯性地缀上一句,不确定,你再查查字典,生怕万一说错了丢面子。
陈知默和我同桌这么长时间,似乎早就摸清了我这个习惯,因此她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在卷子上标注好单词的意思,便继续往下做题了,我从没有见她真的去翻过字典。
别人可能是因为懒,但我知道陈知默真的不是,她是我见过最勤奋认真的女孩子。
下午三四节是体育课,由于临近考试,以往随随便便就取消的体育课被疯狂加课,我记得刚上初一那会儿,班主任还会找个借口,体育老师有事啦,体育老师开会啦,体育老师生病啦,后来连借口都懒得找了,面也懒得露了,只让班长撂给我们一句话,这节课上自习。
敷衍得要命。
我们这一年的体育中考只考三大项,足球、跳远和八百米。
以前一周一节的体育课都要被压榨,现在一周七天三天有体育课,还一上就两大节,这种感觉好比被开了皇恩,地位一向低下的体育最近势头一路蹿涨,直逼皇位牢牢稳固的太子爷——数学。
去操场的路上我碰到了钱浅,他们班刚下课,一群人洋洋洒洒地回教学楼。
钱浅还是老样子,一上体育课就像被抽走了灵魂,蔫头耷脑,毫无精神,为了体育中考,近来每个周末的大清早我都要被她喊起来,陪她去小区后面的公园里,伴随着舞剑大姨和太极拳大爷的音乐声,苦练八百米。
搞得钱浅这些日子痛苦得很,跟渡劫一样。
钱浅耷拉着脑袋,低头走路,一副苦不堪言却必须咬牙坚持的委屈模样。
她并没有发现我,直到听到我叫她名字的声音,才好像回过神,一愣后,有气无力地朝我摆了摆手,附带笑了一下,虽然笑得很难看。
我想偷偷笑,忍住了,跳上去摸了摸她的脑袋,权当安慰。
四五月的天气还是很舒服的,天气将热未热,如果有风吹来,就是人间最好的时节。
我并不是忽然变得这样诗意,只不过在跑完两趟八百米后,我沿着操场最外圈慢慢散步休息,平复呼吸时,一抬头看到晴蓝蓝的天空,一股淡淡的忧伤油然而生。
这不能怪我,谁叫我是双鱼座呢,双鱼座的人天生多愁善感。
经过一片树荫下,一个女生坐在路沿石边,嘴里正嘀嘀咕咕地在背书,速记小册放在并拢起来的膝盖上,低头看一眼,再抬头望着前方背几句。
映入女孩子眼睛里的所有景物这会儿只是些无用的轮廓,圈绕在最边缘,一齐拥簇着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东西——那些知识点,必考古文,或者那些重点单词。
我从她身边静声走过,自然也没有进到她的眼睛里,走出大半圈,隔着半个操场,扭头再次看向树荫的方向,那个女生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在背书,变也没有变过。
我垂眼盯着自己一步一向前的脚尖,柔风从耳边拂过,几丝被吹扬起来的头发沾到了嘴角,弄得我的脸有点痒,可我并没有去管,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姿态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因为九年来我一直是这样度过的,背很多书,做许多题,抓住缝隙里的一切时间,争分夺秒去学习,以此来维持自己的优异成绩,以及享受优异成绩带来的夸奖、满足和虚荣。
我应该是幸运的吧,在大多数人兵荒马乱、焦头烂额的第一场人生重要考试里,我已经比别人早一步踏进了重点高中的大门,只要中考那天我没死了或者病得起不来床,德馨高中不会不收我。
小小的优越感从心中升腾而起,我轻轻浅浅地笑着,如同一个在沙场浴血奋战多年的战士,终于得以受命勋章,得到嘉奖,升官进爵。
我不是白白得到这一切的,能自招考进德馨高中也并非人生开光,幸运之神降临。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天早晨挣扎起来背书有多艰难,经常亮到很晚的台灯把脸庞映得有多疲惫困倦,看到其他女孩子去旅游、去逛街、去游乐场有多抓心挠肝。
我失去了许许多多的睡眠和玩乐时间才换取了如今这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努力值得被回报,我问心无愧,受之坦然。
我笑起来,抬起脸,迎着灿烂的阳光与晴朗的蓝天,张开双臂,昂首阔步,去奔赴一个好前程。
“你这么悠闲啊?”
身后有逐渐跑近的脚步声,一边肩膀忽然被人按住,身旁多了一道急促平复的呼吸声。
“累死我了。”
一个女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我的肩膀喘气,力气很大,快要把我按到地底下去了。
当然,力气再大也大不过我,我是公认的女中大力士。
肩膀上的重量很沉,总感觉来人在故意偷偷用力,但我没有证据,我把肩膀上的爪子扒拉下来,改为用胳膊亲热热地挽着她,笑嘻嘻地问。
“跑了多少圈,这么累?”
“四圈吧。”
胡说八道,我明明看见你都套我圈了,怎么可能只有四圈。
我无语,不过也已经习惯了,眼前的女孩真是将中华民族的“谦虚”美德发扬光大,同时也没句实话。
只要我跑四圈,她一定会跑五圈及以上,我做了一套卷子,她一定要做两套,我晚上学到十二点,她就一定会学到十二点半,当然第二天一早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学到十二点半的,她一定会说,啊呀光玩了,看电视看到九点多,十点就上床睡觉了。
我都懒得揭穿她,开玩笑,一个小时连数学作业也写不完的好不好。
好吧,她就是我在班里另外一个关系好的女孩子,李连翘。
好胜心极强的李连翘,不过,人很好。
我们沿着最后半圈跑道往小篮球场走,抬头看了眼立在教学楼顶上的古老时钟。
那个钟表很大,你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秒针沿着格子一格一格走动,时间显得古朴、空旷而久远,好像永远用不完,我们这时候的青春也似乎永远不会结束。
离放学时间还有半小时,跑道和篮球场中间有块空地,是可以用来练习跳远的沙堆。
我们在练跳远的时候,总有三四个体育生围着我们看,嘻嘻哈哈的,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不过大概率是在笑我们,我猜他们看我们像蚂蚱。
跳远讲究的是一个轻盈,我们班跳得最远的是一个女孩子,个子高高,身体纤瘦,清秀漂亮,平日里文文静静像林妹妹,跳起远来生龙活虎,如蛟龙出动,游刃有余。
“花蕊,你干脆去当跳远运动员呗。”
我惊叹地睁大眼睛,再一次觉得人跟人之间,最好不要比天赋,因为世界上最没有办法比较的,就是天赋。
陈知默在旁边慢吞吞补了句,“哪有跳远运动员,只有跳高运动员吧?”
“管他呢。”李连翘对这个话题一点儿不感兴趣,收拾好了我们几个人的水壶,“走啦走啦,晒死了。”
往外走出一段距离,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钟表,离放学还有十五分钟,收回目光的时候,眼角偶然瞥到方才聚在沙堆旁边的那几个体育生也一个两个的散开了。
我扭回脸看看前方女孩子高挑的背影,又回头瞅瞅早就望不到人影的几个体育生,慢了不知道多少拍地恍然大悟,啊,原来是来看花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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