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易棋身形一矮，从它的逼问里闪出：“我不觉得她是智能体。”
“我没说是谁。”
“得了吧！别打哑谜了！我们俩都心知肚明！”律易棋把额前乱发往后一捋，又是清爽的背头，“你怎么怀疑到康烁影的？”
“生日。”温蒂妮言简意赅，“她生日的时间点，不是智能体就是那个名噪一时的遗物小偷。如果康烁影偷了空想文明的遗物，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展示给我看。那她只有可能是偃投放的智能体。”
它顿了一下，望着律易棋，露出嘲讽的表情：“而且我刚刚认出来。康烁影的妆造师是蜜袋鼯吧？如果它是菲吱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让偃同意拍摄自己的智能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它紧盯着律易棋的眼睛，希望从里面找出一丝诧异。它成功了，只可惜得到的并不是它想要的回答。
“我们从来没有隐瞒过啊！”律易棋倒进诊疗椅里，戏谑地转了一圈，“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康烁影她的蜜袋鼯叫什么？它就叫修·菲即唧·菲吱丰，除了你全世界都知道！要是你好好说话不当谜语人，暑假刚开始就能问到！”
蜜袋鼯是很不适合成为灵肉的种族。它们过于敏感、脆弱，智力也不是非常高。蜜袋鼯的氏族有且仅有一□□便是“修氏”。而菲吱是活跃在觉醒联盟政坛的一只蜜袋鼯，它雷厉风行，发言清晰，是少数氏族的偶像。最重要的是——它毛绒绒的很可爱。
灵肉的名字由三个部分组成。分别是代表氏族的第一部分，代表名字的第二部分，和代表性别与生育者的第三部分。“修·菲即唧·菲吱丰”，对应：修氏，菲即唧，菲吱的女儿。
谜底写在谜面上！想瞒也瞒不住！
律易棋跷着腿晃椅子，随手抛接手术台上的零件：“你怀疑康烁影是智能体，我也很怀疑啊！我总不能半夜把她拆了看看吧！银芯梅、菲即唧、裘尔坡·由坡，它们三个一天到晚守着她！我想拆，裘尔坡第一个把我射死。”
温蒂妮的嗓门莫名其妙地也提起来：“你要是不理亏就直接去问啊！”
“得了吧，你看她们三个现在最愁的是什么？是高考！要是真知道自己不是人，谁还愁高考啊！”
温蒂妮被噎住话头，身体里机械运转半天，压住怒火再度发问：“你要是愿意找到答案，有一万种办法。直接康烁影坦白你的怀疑，我不相信她会不好奇自己的身世。”
“要是颜阎和刘征兰我直接就问了。”律易棋拿出手机，点开和康烁影的私聊界面，从日历的十月一号往下滑，滑了十几下都没到底，“她国庆发现颜阎和刘征兰去外星玩儿没带她，赌气三天，三天发了快一千条消息，飞飞说她还哭了一段。”
“那又怎么样。”温蒂妮不耐烦。萝比厄尔的员工是谁它不知道，康烁影跟颜阎刘征兰冷战她还能不知道？她今天上午它还在跟办事处的人商量怎么处理偷渡客。
“我一问，她一查。不是智能体还好，如果真的是，她肯定又气又急又哭，说不定连高考都受影响。高考考砸，她就要来我店里拿薯片饼干果冻饮料撒气，那我还做不做生意了？不是我的钱也不能这么浪费。跟何况我还要吃呢！”
“康烁影最好稳住。颜阎和刘征兰都不是会跟别人共进退的类型，只要你还能被她们俩信任，康烁影就不会跟你撕破脸皮。到时候随便编一个苦衷，她就会半推半就地相信。”
律易棋摇头，把转着玩儿的螺帽放下：“康烁影是很细腻的人。她会一直记仇，以后肯定不帮我点外卖优惠券了。”
“你难道在乎这些？智能体，律易棋！智能体啊！智能体包含的技术，偃的科研能力，还有他的人脉和声望，这些东西能让掮木和坎冬焕然一新！”
“咻”——外面曳过空气鼓动的声音。一根石柱拔地而起，把地面上的人送上穹顶。这是炼金商会的简易电梯，想必康烁影她们正在那跟石柱上，可能还因为恐高而乱叫。
律易棋想到她们的表情，乐了。
他把诊疗椅直起来，腿也放下了。语速很快很连贯，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温蒂妮，我是掮木的一员。加入掮木是我的选择，不是我的一切。我有生活，有爱好，需要吃饭喝水睡觉上厕所。我还需要朋友，需要和人交流，没事儿的时候还需要找人一起看斩将夺旗。如果掮木和我的目标冲突，那我肯定会选我自己。”
温蒂妮大笑，轮腿在手术台外空转：“哈哈……哈哈哈哈！你不会自己都信了吧！律易棋，你是进化会的基因改造人种，是高级货啊！你真的认为爬行文明的学生值得深交？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笑得太厉害，积分球的窥视孔正对着它对面的机械师。他能看到温蒂妮体内运转的仪器和冷凝剂莹蓝的光。那些零件随着温蒂妮的腔内共鸣运作，不，是温蒂妮随着它们的运作而发声…………
“你要维修了。”律易棋忽然道。
“我当然知道！”温蒂妮狂笑不止，“不然我为什么要同意你们来做基因检测。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律易棋！所有义体维修店都会安装家居系统。你觉得我把你说的话录给掮木，你的同僚会怎么想？”
律易棋没有回答，他在义体维修店里翻箱倒柜地寻找手术设备。
“现在，你再说一遍，你和那些爬行文明的劣等种族交朋友，到底是为了什么！”
律易棋推出一台开机的电脑，义正言辞：
“为了让人帮我点点外卖优惠券。”
康烁影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自言自语：“我怎么感觉有人在说我。”
“你不也说柳令全吗？”刘征兰直勾勾盯着对面人的尾巴，“那个尾巴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长出来有什么用？不会影响平衡吗？”
颜阎说：“你去摸摸！”
“康烁影去吧。她是社交达人。”
康烁影暗地捏她们的胳膊。
她们对面的尾巴人双手压在腹部，微微躬身，毕恭毕敬地自我介绍：“我是忒·胡阁。请跟我来，我带诸位前往贵宾休息室。我们会尽力满足诸位的要求，请不用客气。”
胡阁的尾巴像一条黑粗的长鞭，几乎没有肉，皮巴在骨头上，粗野的骨骼节节清晰。
颜阎问：“我要唱k也行？”
胡阁微笑：“当然。你们是沙拉曼达和温蒂尼的客人。”
沙拉曼达的产业已经基本被温蒂妮收入囊中，这么算来它竟是法庭斗剑的最终赢家。
“你是哪里人？”刘征兰问，“你的口音很奇怪。”
胡阁赧然：“还有口音？我以为已经不错了。我是‘壤’的秘人，文件卡上的家乡是翡翠环流星系，范尼堪韦亚的蒸馏港。不过我出生就在厄斯了，一直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翡翠环流星系，她们三个都知道。她们从矩阵学院偷……借！来的小说里，有一本叫《墨墨迹迹故事集》，因为年代久远，作者已不可考，只知道它来自翡翠环流星系。但是吧……
刘征兰问康烁影：“布宜诺什么，是什么？”
在场唯一选了地理的康烁影回答：“阿根廷首都。”
颜阎比划：“是……是博尔赫斯那个吗？”
“博尔嗬嘶是谁？”
“咱们英语书上有。写《小径分岔的花园》那个，什么‘而我选择走那条没人走的人少的路’那哥们儿。”
“教课文的时候我都在背从句……”
胡阁好心解释：“就是那个作家博尔赫斯的老家，踢球很厉害那个国家首都。”
“哦哦哦。”知识统一起来了。三个人胡乱点头，“外星人分布还挺广，南美洲都有人。”
“整个厄斯都有。”胡阁说，“来到厄斯就像穿越到古代。虽然名义上我们要融入当地人，但是谁也不想没有讯传玩儿，所以各个地区都有炼金商会四位大师的分店，这里是总部。温蒂妮负责的是美洲全境和俄罗斯北部，当然也包括我家那边。”
刘征兰虚心求教：“沙拉曼达负责的是哪部分？”
“亚洲和大洋洲？他我不太了解。”
没想到温蒂妮地位这么高……得想办法从它手里多抠点钱出来。
“温蒂尼的分店在卖什么？”颜阎心中再次燃起零元购的**，“我们去捧场啊！”
胡阁微笑：“这一任在厄斯还没有主要产业。据我所知，上一任温蒂妮卖枪支和火药。”
“但话又说回来，感情不能用物质来衡量。”颜阎道，“就不去特意照顾生意了哈！”
说话间，胡阁停下脚步，指着通风井一样的设施：“请。”
这东西在炼金商会随处可见，简直像街道规划不善的证据。颜阎蹦上“通风井”踩了踩，是实心的。
“站好了吗？”胡阁问。
另外两个人都点头。刘征兰怀疑地弯曲膝盖，不敢确定：“……应该吧？”
胡阁微微一笑，脚跟用奇特的节奏交替拍打地面。
通风井霎时拔地而起。
像是把一碗冒尖的米饭使劲儿抹平，三个学生毫无挣扎地坍塌下去。颜阎迅速跪倒地面，一只手抓着康烁影的小腿，一只手死死捏住尾巴人的尾巴尖，胡阁尖叫，康烁影贴着刘征兰的肩膀喊不出声。
刘征兰双膝跪地，上半身直挺挺立着。水泥地面离她们远去，斑驳的墙面上，店铺以毫无规划、随手凿刻的形态分布。上一秒眼前还是光带与几何线条构成的饮料店，下一秒脚下的石柱就带着她们升空到美洲风情的电子产品店旁边。钢铁楼梯变化多端，顺着墙面穿梭延伸，甚至疾驰而去。
不出几秒，她们已经突破了头顶浓厚的云层。这里比想象中大，天花板比她们两层教室加起来还要高。一种椭圆形、皮肤像是橡胶的东西向云层下方伸出滑梯一样的身体部件，供人们快速降到地面。
颜阎眼睛都直了：“我要玩那个！那个儿童滑滑梯！我要玩！”
康烁影的耳朵在风阻和压强里隆隆作响，浅蓝色外套无尽地向上飞舞，像是水母的伞盖：“你自己玩儿吧！！！我们要撞上了！！！”
穿过浮云后，石柱仍在上升，天花板近在咫尺。混凝土表面的气泡孔疾速放大，庞大得令人窒息的水泥平面充斥着视野，石柱坚定不移的力量将空气也挤压得浑浊而滚烫。
要被挤死了？
——嗡！
天花板上骤然开出一个与石柱的形状完美贴合的洞口。石柱没入洞口，在商会的中央形成一道连通天地的巨塔。
石柱的运动骤然锁死，被顶上天花板的四个人被惯性抛起来又落回去。颜阎和刘征兰晕电梯晕得彻彻底底，摇摇晃晃站起来，试图找厕所吐一下。
石柱的终点是一个家具齐全的套房。这里才是真正的“顶层”，在不分日夜的混凝土建筑中，它甚至有一扇提供光照的天窗，南方的太阳温暖地渗进房间里。
胡阁把尾巴尖从康烁影手里抢救回来，粗大的骨质尾巴一甩，重新变得彬彬有礼，仿佛刚才尖叫的不是他一样：“几位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对寻呼机说，我们会从壁龛送过来的。”
他站回石柱上，“嗖”地下去了。地上的开口也严丝合缝地闭上，看不出任何缝隙。
刘征兰正好错过他，端着果盘过来问她尾巴人呢，康烁影指着脚下，刘征兰“哦”了一声：“寻呼机就在你对面，红色，很显眼的那个，壁龛带灯条。看到了吧？你想吃啥自己去壁龛选。左手边有个黄色门，里面能看电影，你想看什么自己选，不选我就放avg实况了。”
康烁影从果盘里拿出一颗杏黄的浆果，有梗、有核，外形像樱桃，大小像草莓。吃进嘴里的口感却脆爽紧实、汁水丰沛。好吃是好吃，但感觉眼睛和味蕾对不上账。
她皱着眉头嚼了半天，终于想起刘征兰还捧着果盘站在那儿：“颜阎呢？”
“睡了。”
“就眠了？没个缓冲啥的就睡着了？”
“还在酝酿。她说在这种VIP场所就该做一些奢侈的事，比如浪费。”
“那她应该起来点自助吃啊！”
“浪费时间也是一种浪费。”
话音刚落，手机振动起来。周天子在班级群里让大家选艺术节的合唱曲目。刘征兰和康烁影都被重点提问，周天子说“刘征兰你这么聪明有什么好主意”，又说“康烁影你不是天天在班里放那群小娘娘腔唱歌跳舞吗？舞台设计交给你了”。
宋悦馨反应飞快，第一时间回应周天子的热情，号召大家珍惜高中时代最后的艺术节。张燕之发了一堆经典老歌，加上冒汗表情发到群里，把周天子的发言顶下去。
有几个同学问高三能不能报个人节目，周天子不再回答，转而私信刘征兰：你在临江上学的时候学的是哪门二外？愿不愿意展示一下我？［龇牙笑］［龇牙笑］
班级群里还在吵闹，手机振得牙齿都上下磕，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要不要演小品、组乐队。万马齐喑只待周天子一声令下。
其实不说话就是一种回答，但是大家心存侥幸。到了高三，似乎什么都能被满足，但是只要越过那条隐形的边界，一切宽容都会被回收。她们现在就是装疯卖傻地在边界试探，猜测回应她们的是清风还是呵斥……就算是子弹也好啊！
但周天子不发一言，她挂在刘征兰的私信上“正在输入”。
沉默是特权，有解释权的人才沉默。没有的人像等待硬币抛进碗里的乞丐，等待一个回答。
康烁影凑过来看了一眼她的界面，和刘征兰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这种VIP场所，就该做一些奢侈的事，比如沉默。
两个人关掉手机，捧起果盘去看电影。连柳令全的消息都没来得及回。
“你们说她为啥不回我消息？”柳令全坐在田埂上嗦冰糕，“周天子也不给个准信，乐队可咋办？”
拿裁纸刀的女生蹲下去，在那无尽的泪河里摸索。她面前的怪物身形凋落，面具碎片、白花花的骨头和红褐色的血落进泪河，变成玻璃糖纸一般绚丽的彩色。
“她睡午觉呗。”裁纸刀女生说。
说话间，她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如同拔开洗手池的塞子，那些苦涩的眼泪和永不停止变换的面具打着漩钻进她的手中。她把那个东西高高举起，对着偏向南方的太阳看了看。
那是一颗铁色的镂空骰子，简洁的几何线条将数字锁在十二个面上，每一个尖端的包角都像是恣意生长的荆棘。
“这个比上次的好看。”朋克少女评价道。
拿裁纸刀的女生把骰子高高抛起来，然后一把攥在手掌里：“要看精彩回放吗？”
皮卡丘悍匪：“要看！”
朋克少女：“这次如果输出最高的是我，我就要吃柳令全的冰激淋！”
柳令全问：“那如果我输出最高呢？”
“那你就吃自己的冰激淋。”
“感情我什么都没捞着！”
律易棋：我早说了我是好人！
颜阎：没人说你是坏人，ok？
刘征兰：对。主要是感觉你真没那么多心眼。
颜阎：我们都好到把你单约出来吃饭了，你懂不懂这个含金量。
刘征兰：嗯我懂。
康烁影：你们懂什么了？我才是话题中心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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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无情对面是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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