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开门的暗号会是柳令全的手机铃?”刘征兰问。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康烁影道,“但是这个调,我只能想起那个歌词,感觉比原版顺口。”
“还比原版美味。”颜阎说。
这首改编过后的《红日》在三中、榕城、甚至整个陶县悄然流传,就像流感一样神秘而不可阻挡。康烁影甚至隐约记得运动会也有人唱过这首歌。网络的力量真是神奇。
温蒂妮已经习惯她们的见招拆招,慵懒地向门边一靠:“请进。”
律易棋率先进门,三个学生缀在他后面,温蒂妮走在最后,“咔哒”一声,把后厨茶点甜润的香气和叮呤咣啷的碗碟声关在门外。
门内是一座建筑的内部,毫无内饰的粗犷风格与精准冷硬的结构默然相合,工业化的锐进被混凝土敦厚的内里所磨平,只留下淋满心头的压抑和时过境迁的荒凉。
与建筑本身的风格所不符的是,周围热闹非凡。除她们到来的那一扇门外,这个圆形天井里还有另外九扇门,奇形怪状的生物规整的生物从中进出,对眼前的情景见怪不怪。
律易棋刚想往前踏出一步,头顶有人大叫:“瓦当!”
温蒂妮眼疾手快,要把他拽回来。他自己却更快,双手凭空一拍,拍蚊子似的把那只飞盘状的东西夹在掌心里。飞盘的重力带着他的身体往前倾斜,他弯了下腰,立刻弹回去。
“智械?”刘征兰问。她们看斩将夺旗的时候见过这个类型的智械,她还记得。
“是迁氧。”律易棋说,“是科技很发达的一支。”
飞盘在律易棋手里挣扎了一会儿,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语言里带着很奇怪的喉音和弹舌。听完刘征兰和律易棋的对话,它的身体里发出了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几秒后它倏然口出人言,用中文大喊:“混蛋!快放开我!我很急啊!我重力舱坏了!”
律易棋放开手,一种涟漪般微弱而连贯的波动拂过众人的身体,飞盘身体一轻,骤然从天井高处的窗户飞了进去。
视线转移到飞盘状迁氧降落的地方,那里是一排形状规整的窗户,没有玻璃或窗框,只是露骨的挖空水泥。九扇作为“入口”的窗户之间连接着浮岛一样的云层。云层延伸向混凝土建筑高处的一个入口,入口扁平窄小,有数根石柱支撑,大块的云像倒流的瀑布灌入那里,像是小人国在墙体上凿出的神庙。
颜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进来的那扇门,上面是一辆形体流畅的战车,无数人向着它炮口的朝向冲锋,而它的旗帜却飘向无人的远方。
另外九扇门里几乎都有类似的雕刻,只有一扇上面是素雅的花纹,没有任何物品或意向的浮雕。
跟随人流走进那扇门,门前有一只游离体负责接待。它从一只精巧的火炬盆中升起,闪着湖泊般湛蓝的光芒,身体的构造令它的每一个字都像数把乐器齐奏而成的歌:“欢迎来到炼金商会。”
话音刚落,周围的生物轰然散开。灵肉弓腰竖尾,箭一般冲过门口;模块智械把自己拆成一个个元件,勾住灵肉的尾巴连拖带拽地把自己运走;游离体满屋子乱窜,哀鸣声此起彼伏,直到它们终于找到一条小小的缝隙可以通过;人类和一些难以拆分的智械互相踩肩搭手,手脚并用爬上高处的流云,哀鸣声被云层尽数吸收;藤发人被好心人们拽着头顶的植物拖走,运气不好的干脆脑袋一歪靠着墙壁装死。
“……什么?什么?咋了?”四个人类全都震惊不已。
接待员置若罔闻:
“请进吧尊贵的客人
这是军旗影下的阴影
在此你可饮陈年的冰凉
可食铜铎迸裂的寒霜
请让我近看织机的纺线
请让我推算数轴的落点
请霍洛丝的神杖降临我手
拨散虚无的洪流
………………”
康烁影“嘶”了一声,抛开温蒂妮的同声翻译,侧头问律易棋:“这是哪里的语言,我咋听不懂。”
律易棋目视前方,频频点头:“我也听不懂。天机没有录入信息,应该是你们自己星球的语言。”
康烁影嘴一撇,微微摇晃身体去撞颜阎:“杂学家,怎么说?”
颜阎心虚:“什么……什么……呃……拉丁语族吧……感觉像……”
“是拉丁语。”温蒂妮言简意赅,“不过厄斯没有拉丁语族,那叫罗曼语族。”
颜阎表情一皱,哼哼唧唧地给自己辩护:“哎呀……我这个英语成绩知道拉丁语都已经很不错了……”
“卖弄。”温蒂妮嗤笑。
“你活多少年,她活多少年?”律易棋护短。
“还要不要我翻译了?”
话音刚落,一块屏幕伸到她们面前,手机商店里评分最高的同声翻译软件显示“正在下载”。刘征兰扬起左眉似笑非笑。
温蒂妮一甩手:“你们自己弄。”
游离体的歌声仍在继续。中间那一段她们没赶上,等用上了翻译软件的三小时免费试用,诗歌只剩下最后两部分:
“地动山摇,宇宙回响
盐、硫与汞的嬗变
使你免受苦刑
矗立世界尽头的原野
静候嬗变的佳音
只因你有凡人的眼睛
目送所有的树根弯向地底
见证所有的金箭射破浓云
闪电不可降临你的身体
刀枪不可杀尽你的姓名
唯有一事,你当明晰:
光阴背后的天空
藏匿此世所有戒指、音乐和爱的摹本
前往彼处,必捐弃一切希望
你当目睹,却无力迈往
只因你绵绵不尽、万劫不死,
牢记自己终究是凡人。”
“您询问:
是谁为我抵挡激光的烧蚀
是谁修建拒绝弹丸的墙
是谁为暗夜的烛光吹号
是谁用盾牌对抗星霜
至少不是您,王座上的神祇
我们攀援智慧、织星引波之时
你们在酣睡中饮酒作乐
我们替换筋骨、挪心转意之时
你们的妒火烧遍虚幻的天国
英迪戈啊,我嘲笑你!
当我用电流接换骨髓
用凝剂让熔岩永远遁逃
您只能在我耳畔怒吼
即使是凿刻知识的你
也无法在我的双手上施展神通!”
念颂声退去,游离体微微一闪,几人配合地鼓起掌:“好!好!bravo!”
游离体道:“两百块。”
掌声一滞。颜阎大怒:“你是景区门口装孙悟空跟人拍照的!”
律易棋恍然大悟:“我说那些人怎么跑那么快!”
说话间,身边已经偷偷摸摸过去了好几波顾客,看到真的有人在听预言诗,纷纷投来感激目光。
“写预言诗很累。推算文学素养缺一不可。”
康烁影一把拉过温蒂妮挡在身前,“我们可是有温蒂妮,你敢收它的钱?”
游离体慢慢悠悠:“残疾人温蒂妮不能欺负。”
众人对着它上上下下一顿检视,始终没看出来哪里残疾。温蒂妮忍无可忍,拎起游离体身下的火炬盆:“喏。”
火炬盆通体薄脆,一捏就发出咔咔的脆响。但是火盆的内部却有一种鼓鼓的东西在搏动,它的气味和形状都像是充满水的气球,可是颜色却像石油一般绚丽。游离体薄雾一般的身躯和这个罐子浑然一体,如同一只探头的海螺。
刘征兰用胳膊肘使劲儿戳律易棋,律易棋说我和游离体关系也一般,要不你等我回去问问我战友。
“残疾。”游离体叹气,“同族残疾,厄斯人 当成神经常擦它。它至今还在实现愿望。”
“那你也不能强买强卖。”
游离体不发一语,闪着电光的雾蒙蒙身体贴在温蒂妮眼前:“可怜。”
幸灾乐祸的温蒂妮笑容一凝:“你找我干什么?找她们要啊?”
一抬眼,三个学生一个逃犯气势汹汹地靠在墙上,露出穷鬼特有的决绝,随时准备拼死逃单。
“你们连两百都没有吗!”
“有啊。”刘征兰说,“强买强卖,我不乐意。”
“没现金。”律易棋摊手,“小卖部不卖烟酒还供着我们四个白吃白喝,二百真拿不出来。”
康烁影:“我是真穷。”
颜阎:“我是纯抠!”
温蒂妮骂了一句,扫码转账:“拿着吧拿着吧。一群低等种族,死了活该!”
炼金商会有专门的基因鉴定师。这种移民里的稀缺人才拥有自己的店铺,大小像带橱窗和金价播报器的金店。它们和炼金商会是合作关系,不用交房租,但是要按营业额交税。
律易棋自然而然问高中生要去哪里逛逛。三个人吞吞吐吐,都没说出个所以然。他追问,那就随便看看?刘征兰无力道,她不想走,只想找个地方歇着。
康烁影点头:“我只想睡一觉。”
温蒂妮道:“你家没床?”
“在没去过的地方睡。学校够不到的地方。”
休息、聊天、躺着睡一小会儿,在学校可以做,家里可以做,在呼叫中心也可以,但就是不想留在熟悉的地方。只要还在那里,粘稠的焦虑就会拽住脚踝。
身处海边,即使退潮,也会在睡梦中担忧涨潮和洪水。远离海岸之前,一切的开解都是徒劳。
颜阎左右看了看,说我不知道啊我去哪儿都行,我就是个挂件,你们不玩儿那我也不玩儿!
温蒂妮懒得听她们的理由。大手一挥,旁边上来几个很有眼力见儿的员工。一个屁股上带尾巴,看起来像是戴上兽耳首尾就自称兽人的低纯度爱好者的人类员工一马当先,窜到领导面前表现自己:“尊敬的客人们好呀,我带你们去休息室!”
律易棋探头过来:“那我去鉴定,鉴定完了去找你们玩儿。下午上学,你们把结果带给你们老师。”
“等等等等!先别走!”颜阎掏出手机。手机慢腾腾开机、跳转软件、截屏、照片发到四人群里,“我不是在玛丽基金会的办事处给家里人定了个养生套餐吗?药有点贵,帮我买点出厂价的,我自己带过去。”
“出厂价我怎么……哦我明白了。”律易棋一顿,把截图转给温蒂妮,“交给你了。”
“你们……真不要脸啊!”
康烁影跟风叮嘱:“给我整点好吃的。又便宜又好吃的那种。不许超过二十块。”
温蒂妮:“我怎么知道你爱吃什么?”
“上课能偷吃的就行。”
“你就不能去吃饭吗!”
“上学太早,没空吃!上午下午晚自习,用脑过度都要填肚子的!”
“你早点起床!”
“何不食肉糜啊!”
刘征兰严肃地走过来。温蒂妮冷冷开口:“你又要什么?”
“弄点你们的教材来。二手也行,崭新最好。大学前的都要。”
“我蹬个三轮去收破烂得了。”
“也行。接受儿童辅助轮吗?”
“我弄死你们!!!”
没跑过尾巴人的几只田园犬夸张地扑倒在温蒂妮脚边拦路:“大师!需不需要帮你做掉她们!”
刘征兰本人没有一丝讽刺的意思,她眉头一拧,正欲提问,康烁影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推着尾巴人的后背让他赶紧走,一会儿温蒂妮反悔就不好了。
律易棋快跑两步朝她们的背影喊:“给我定一份拓荒炖!”
“雪碧要不要!”
“我自己买!”
“好——————”
边跑边喊,必须扯着嗓子吼出来才能听见,像一群喊朋友下楼玩的三岁小孩。
温蒂妮关掉折射影像,露出自己的本来样貌,电液抓手推开脚下的蓬松大面包们:“走开!劣等生物。”
狗狗们摇头晃脑地走了。律易棋望着它们一弹一弹的柔软的耳朵沉痛道:“你这歧视也太明显了,坎冬种族矛盾这么严重吗?”
“这是谁的错?”温蒂妮嗤笑,“掮木的人,你以为坎冬变成这样是因为我们乐意吗?”
“政治上的失败不代表错误。”律易棋的眼睛仍旧追逐着远去的灵肉,“而且,我不认为这是掮木的错,对坎冬,掮木已经尽我们所能。”
温蒂妮表情平静:“架空皇室,瓦解民间势力,纵容外族特权,失败后一走了之,留下一地烂摊子。如果这就是你说的‘尽你们所能’,那泰雷恩特也是仁君了。”
“首先,是坎冬的皇室无力对抗婆旦·颇萝旦的蚕食,向中立势力求救,所有势力中只有掮木回应。其次,瓦解民间势力是逮捕反对掮木政权的激进复兴组织,皇室当了吉祥物几百年,民间势力孱弱。掮木连统一全球都没做到,更别提还政给坎冬本地人了。然后,坎冬需要钱,用优惠政策吸引外星生物就是赚钱,更何况掮木的主要商业伙伴也都是外星生物。最终,不是园艺师‘揭竿而起’把我们赶走的吗?”
“领导班子里没有一个坎尼亚,统治坎尼亚的全都不是坎尼亚!打着保护和发展的口号接管我们的政府,上一次这么做的还是婆旦·颇萝旦。我们要怎么才能相信,一群种族完全不同的生物能给坎尼亚带来和平?”
温蒂妮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几乎失去气口。它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起电液抓手指了下远处。律易棋会意,和它肩并肩走向那个地方。
“巡逻队、技术培训班、救济点、停靠港、经营许可证。”律易棋掰着手指算账,“我是技术人员,对政治没有兴趣。你能不能告诉我,在稳定社会和逐步发展的层面,掮木还有哪些事没做?”
“真棒,我感激得冒烟。你们不仅做了这些,还顺手解决停靠港油水过多的问题,要不是妥沃夏发现这桩善举,你们还要做好事不留名,太感人了。”
律易棋皱了下眉。
雷农吉尔案。
坎冬的位置比较偏僻,附近少有宜居星球。如果能在坎冬设立停靠港,大量星舰会把这里作为中继点,下船补充资源。
有了港口就有经济,有了经济就有地位。
但是以该项目的负责人“莱达·札·雷农吉尔”为首的一批掮木人,在建设过程中大肆敛财。上到把项目承包给婆旦·颇萝旦的套壳公司,下到以次充好,使用不合规的黄昏凝铁替代黄昏凝钢。
揭露它的是一位普通的坎尼亚建筑工人,妥沃夏。七号起降坪坍塌后,雷农吉尔宣称是技术落后的坎尼亚固守传统,没有按图纸建造。妥沃夏心有疑虑,经过调查和询问,挖出了一条完整的利益链。
雷农吉尔案将坎尼亚对掮木的不信任彻底引燃,改组为巡逻队的民间势力再次暴动。
雷农吉尔案五年后,掮木撤出坎冬。
掮木内部有贪腐行径,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我承认。”律易棋叹气,“我不会辩解什么,雷农吉尔案性质恶劣,坎冬本地居民不满再正常不过,是我我也怒。但是……就我个人来说哈,和掮木、进化会、莫妮卡杂货店都没有任何关系,纯纯的个人发言:我觉得任何组织都难以保持纯洁。你看,掮木撤走后,园艺师真的有给坎冬带来了什么东西吗?”
不知不觉间,它们走进一间义体维修店。店里没有医师,元件裸露的金属肢体躺在托盘中,无影灯为它们打出隆重登场的光,像高级餐厅里呈在盘子上的菜肴。
温蒂妮抓住扶手,把自己拉上手术台:“至少现在是坎尼亚自己的政府。”
“没有贪腐?”
“有也好没有也好,总比外族掌控整颗星球强。”
律易棋两手一拍:“你这话不就等于‘外星人不许碰,本地人才能贪’吗!”
“掮木人都像你这样擅长诡辩。”
律易棋的语气冰冷下来:“说不过就是诡辩,理亏的常用手段。”
温蒂妮停下脚步,长得像潜望镜的脖子骤然伸长,没有面孔的头部凑到律易棋眼前,冰冷的人造金属紧贴他的鼻尖。
“理亏?你不告诉沙拉曼达的‘姐妹’她的身份才是理亏。你想利用她?还是你也想算出宇宙的最终答案?再或者,你不敢告诉她,她拆毁了自己的同胞?”
写预言诗,很累。写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总而言之谢谢你鲁米谢谢你海涅,其他人我也不知道了,我乱写的。写死我了。我得想个办法让后面的预言师别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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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预言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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