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外面的喧嚣与阳光一并隔绝。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令她安心的味道——松节油淡淡的刺鼻味、高级亚麻画布的微涩、沉淀的墨与颜料交织的复杂气息。
这是属于她的绝对领域,秩序井然,清静无人扰。
苏宛秋走到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将随手拿着的几份文件放下,动作舒缓而精准,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她的目光落在桌角一个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白瓷杯上,杯子里空着。
她需要一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用最纯粹的苦味来熨帖略微紧绷的神经。
开学第一天,总是比平日更耗心神。
那些充满了好奇、探究、偶尔带着懵懂爱慕的目光,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无声地刺探着她精心维持的边界,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构筑更厚的冰层。
烧水壶发出轻微的嗡鸣,热水注入咖啡粉,浓郁的苦涩香气弥漫开来。
她端着杯子,没有立刻回到桌前,而是踱步到窗边。
窗外是葱郁的树冠和来来往往的年轻身影,生机勃勃,喧闹鲜活,与她此刻的静谧仿佛两个世界。
她的目光没什么焦点地掠过,直到那个差点撞到她的女孩身影闯入视线。
那个女孩……正蹦蹦跳跳地朝着宿舍区走去,马尾辫在阳光下一甩一甩,怀里抱的东西看着就摇摇欲坠,却丝毫影响不了她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快劲儿。
隔着这么远,似乎都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热力,像个小太阳,灼灼地烤着秋日的凉风。
“看路。”
她回想起自己刚才那冷淡至极的两个字,以及那女孩瞬间睁大的、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那句脆生生的“好的教授”。
叫得倒是快。苏宛秋微微抿了一口咖啡,浓郁的苦味在舌尖化开。她其实并不认识那个女孩,显然是今年的大一新生。
活泼,开朗,甚至有点莽撞,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热情——几乎是和她完全相反的类型。
这样的学生,她见过不少。艺术需要热情,但仅有热情是远远不够的。
她们大多会在严苛的基础训练和枯燥的理论中慢慢磨去一些棱角,要么沉淀下来,要么转向其他方向。
能真正坚持下来,并找到自己道路的,凤毛麟角。
不知道这个女孩,会是哪一种。
杯中的咖啡渐渐见底。苏宛秋收回目光,再去看楼下那个越来越小的活泼身影。
那与她无关。新生入学,总是这样,充满了不必要的兴奋和精力。
她坐回办公椅,打开电脑,开始处理积压的邮件。大多是院系的通知、课程安排、以及一些学术期刊的订阅更新。
她处理得很快,效率极高,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嗒嗒声,这是办公室里唯一持续的背景音。
处理完邮件,她点开了新学期的学生名单,目光在一排排名字和附带的简单档案上扫过。
她的课要求严格,筛选学生也自有标准,指尖滑动鼠标滚轮,页面缓缓下滑。
突然,一个名字让她停顿了一下。
王玲玲。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背景是明亮的证件照蓝底,却硬是被她笑出了阳光沙滩的感觉。眼神清澈,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灵动劲儿。
是她。那个走廊里的“不速之客”。
苏宛秋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了几秒。档案显示她是以专业课高分和文化课优异的成绩考进来的,基础扎实,在高中阶段就拿过几个颇有分量的青少年美术奖项。
看来,并非只有活泼外向一个特点。至少,在专业上,是下了苦功的。
她关掉了页面,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切出明暗相交的条纹。办公室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她享受这种孤独和安静。多年的海外留学和创作生涯,让她早已习惯了与自己独处。
外界的喧嚣和人际的复杂,她疲于应付,也更愿意保持距离。用冷漠和专业砌起高墙,是她保护自己内心世界的方式。
只是偶尔,在极少数瞬间,比如某个黄昏看着空荡荡的画室,或者深夜完成一幅画后巨大的空虚感袭来时,她会感到一种过于沉重的寂静。
但那感觉通常很快会被她压下,用更多的工作、阅读或者下一幅画的构思来填满。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打破了沉寂。是系主任,沟通关于下周新生见面会的一些细节。
她公事公办地应答,语气平稳,用词简洁准确。
挂掉电话,她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多。
开学第一天,并没有安排课程。但她习惯了这个时间待在画室。
拿起钥匙,她起身离开办公室,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属于她个人的小画室。那是比办公室更私密、更核心的领域。
画室很大,却显得有些空荡。各种画架、画板、成沓的画纸、以及堆积如山的颜料和画笔被归置得井井有条。
空气中松节油和油画颜料的味道更加浓烈,北面巨大的落地窗提供了稳定而充足的光线。
房间中央,一个画架上蒙着白色的防尘布,下面是她一幅尚未完成的作品。
她没有立刻去掀开它,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稀少的人流。
开学报到的高峰似乎过去了,校园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又扫向宿舍区的方向。
那个叫王玲玲的新生,现在应该正在忙着整理宿舍,和新室友叽叽喳喳地互相认识吧?
她会怎么形容今天差点撞到一位“冰山教授”的经历?是会觉得尴尬,还是仅仅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一笑而过?
苏宛秋微微蹙了下眉,对自己竟然会浪费时间去猜想一个陌生新生的想法感到些许不解和……一丝莫名的烦躁。
她转过身,不再看向窗外,径直走到画架前,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进行某种仪式,然后,她轻轻掀开了防尘布。
画布上是一片朦胧而冷峻的色调,抽象的线条和色块交织,勾勒出一种近乎孤寂的氛围。这是她最近正在探索的主题。
她拿起调色板和画笔,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所有无关的思绪都被迅速摒除在外。
画室里只剩下画笔涂抹画布的细微声音,以及她自己的呼吸声。
窗外,秋日的阳光慢慢变得温柔,给画室里的一切,包括那个沉浸在创作中的清冷身影,都镀上了一层暖色的金边。
只是,在那片冷色调的画布上,不知为何,她今天调色时,鬼使神差地,多加了一点点几乎难以差觉的、暖洋洋的橙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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