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楼的走廊安静而空旷,只有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发出的清晰回响。
苏宛秋步速未变,但微微低垂的视线,却始终落在风衣下摆那片肆意晕染开的群青上。
像一块突兀的补丁,打乱了她周身一贯的整洁与秩序。
鼻尖萦绕着浓郁刺鼻的矿物颜料气味,挥之不去。
她微微蹙了下眉。
那个叫王玲玲的新生……
脑海中浮现出几分钟前的情景:女孩像颗失控的小炮弹一样从店里冲出来,绊倒,惊呼,颜料盒脱手——然后就是这片触目惊心的蓝
她抬起头时,那张瞬间变得惨白、写满了惊慌失措和懊悔的脸,还有那双急得快要泛出泪光的眼睛。
苏宛秋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片湿润黏腻的污渍。冰凉的触感。
她并非没有一丝不悦。
任何计划外的、尤其是涉及混乱和污渍的事情,都会让她本能地产生抗拒。
这件风衣是惯穿的款式,舒适且符合她的审美,如今被毁得彻底,干洗也无济于事。
按照她平日的习惯,对于这种毛躁莽撞的行为,即便不斥责,也绝不会有多余的言语和表情,只会用更冷的沉默来表达态度。
但是……
当她看到那女孩吓得几乎要哭出来,手忙脚乱又想帮她擦拭,语无伦次地道歉并提出赔偿时,那点不悦,奇异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凝结成冰。
反而像撞上了一团柔软而蓬松的棉花,力道被无声无息地吸收了。
那女孩的眼睛太亮了,或者说,里面的情绪太浓太真了,强烈的懊恼和害怕几乎要满溢出来,让人……很难再冷硬地施加压力。
甚至在她递出纸巾,看着对方讷讷地、笨拙地擦拭手上的颜料时,她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
还是个孩子。
莽撞,活泼,精力过剩,容易闯祸,也容易害怕。
和她平日里接触的那些或谨小慎微或刻意讨好的学生,似乎有点不同。
更……鲜活,也更麻烦。
走到办公室门口,拿出钥匙开门。
熟悉的松节油和旧书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纷杂的心绪稍稍平复。
她脱下被污染的风衣,拎在手里看了看。
这片群青,浓烈,饱和度高得惊人,确实很难处理。
她最终将其卷起,直接塞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眼不见为净。
然后她走进相连的私人洗手间,仔细地清洗双手。
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指尖,带走残留的颜料黏腻感。
她挤了些洗手液,揉搓出泡沫,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任何不属于这里的气息都被彻底清除。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仿佛重新回到了自己绝对掌控的、洁净有序的领地。
她坐回办公椅,打开电脑,准备继续之前中断的文献阅读。
屏幕亮起,光标在密密麻麻的英文摘要上闪烁,她却第一次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视线总会不经意地瞥向垃圾桶里那露出一角的、沾染了蓝色的风衣。
群青。
她调色盘上常用的颜色。稳重,深邃,带着一种冷静的张力。
但泼洒在衣料上,却显得如此突兀和……肆意妄为。
就像那个女孩一样。
闯入她规律、冷淡、近乎单调的生活视野里,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明亮和热切,留下一个狼藉又鲜明的印记。
她想起女孩最后抱着那盒摔坏的颜料,呆呆站在原地的样子,像只被雨淋湿了的小狗。
苏宛秋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
她并不是全然厌烦。
或许有一点。对于意外,对于计划外的混乱,她天生排斥。
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点别的、极其微弱的情绪。
一点点……因为被那过于鲜活的生命力笨拙地冲撞了一下,而产生的、连自己都无法精准定义的波动。
很陌生。
她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控,习惯用距离和冷漠隔绝一切不必要的麻烦和情绪侵扰。
但今天,那层冰壳,似乎被一颗横冲直撞的小太阳,撞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隙。
虽然只有一丝。
她放下咖啡杯,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屏幕上的文字。
只是当傍晚她离开办公室,习惯性地走向画室时,脚步却在经过楼下那家美术用品店时,几不可查地放缓了一瞬。
店里灯火通明,有几个学生正在挑选画材。
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推开画室的门,浓郁的、令人安心的颜料气息包裹了她。
她走到画架前,掀开防尘布。
画布上那片冷寂的灰蓝色调再次映入眼帘。
她拿起调色板,目光扫过边缘那抹尚未清洗掉的、明亮跳脱的橙黄色。
又看了看旁边那管挤剩一半的群青。
沉默地站了许久。
然后,她拿起画笔,蘸取了那抹群青,混合了一点白色和佩恩灰,调出一种比画面上现有蓝色更深、更沉静的颜色。
接着,她在那片灰蓝的色域里,小心翼翼地,添上了寥寥数笔。
不是修改,更像是……一种呼应和沉淀。
做完这些,她清洗了画笔,看着画面上那几处新加入的、更沉稳的蓝色,眼神平静无波。
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色彩调整。
只是当她再次看向调色板边缘那点橙黄时,没有再试图抹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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