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什么情况，咱家要破产了？”
送走夏苒后，纪泽言急不可耐地开口。
许诺白瞥他一眼，淡淡道：“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那你对着这一万块紧追不舍干嘛，”纪泽言嘟嘟囔囔，“何况你那破花还至于一万块？你这不是讹人么！”
“我说至于就至于。”
许诺白懒得和他掰扯，转身往店里走。
这执拗的模样一反常态，许诺白不是个计较的人，甚至在乎的东西都很少，懒得和别人争、懒得和别人辩，纪泽言有时候都觉得许诺白这人适合出家当和尚，没准这一世就是取经路上最后一站，马上就要立地成佛那种。
当然，他倒也不是从未有过较真的时候，只不过年代久远，记忆有些模糊。
大概是他们还在上高中的时候，那时许诺白刚刚搬到翰林，作为老许从天而降的长子，纪家横空出世的新儿子，纪泽言对他的印象实在不算好。
尤其，这位老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与不学无术的纪泽言形成鲜明的对比，其他小朋友童年中“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一个模糊的形象，而纪泽言这位，每天都生活在他身边。
最让纪泽言感到愤怒的是，许诺白虽然处处压他一头，却不是故意为之，仿佛人家天生就是如此完美。
在纪泽言每日较劲地与许诺白争风头时，许诺白像是从来没把他当成对手一样。
从小受尽万千宠爱的纪大少爷怎能受得了如此奇耻大辱，立誓要让这位不动如山的许和尚失态一次。
皇天不负有心人。
终于有那么一次让纪泽言逮到了机会。
许诺白从小便带着一块玉，正面刻着他的名字，反面是他的生效——龙。听说这块玉是他妈妈送给他的，从未见他摘下过。
某次外出游玩，纪泽言邀请许诺白一起下海游泳，又骗他说海里沙石贝壳防不胜防，玉石脆弱，如果被磕坏了可得不偿失，彼时的许诺白再骄矜也带着穷小子的拘谨，他第一次见到大海，丝毫没有经验，于是便摘了下来。
纪泽言见自己计谋成功，一把抢过项链，转头撒腿就跑。
但结果却不如他计划的那样完美。
许诺白跑了几步便将人追上，一把夺回玉坠，还打了纪泽言一顿。
纪泽言气得忍不住掉眼泪，又气自己掉眼泪，还手又打不过，终于动静闹大了引起了老许的注意，老许不分青红皂白率先呵斥许诺白，趁许诺白发愣的间隙，纪泽言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项链用力向海里丢去。
项链激起的水花只拨开一道细小的涟漪，很快便归于平静。
广袤蔚蓝的海在许诺白眼中扭曲成黑洞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海，也是最后一次。
老许目睹了事情经过，可寄居纪家屋檐下，即便知道事情原委但处理问题仍旧有所偏向，他偏要强迫许诺白向纪泽言道歉，那是超脱的许和尚第一次违逆老许的心意。
纪泽言清楚地记得，那时的许诺白不过十六岁，眼神却有种要吃人的可怖气势，他听不见任何人说话，发了疯一般扑到海里找项链，执拗得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纪泽言觉得，在大海里找项链的十六岁的许诺白，和向夏苒要一万块的二十五岁的许诺白，较真得如出一辙。
人对在乎的事情才会较真。
纪泽言看着许诺白云淡风轻的背影，快走了几步追上他，语气颇有些不可思议，“老哥，你喜欢她啊？”
“？”许诺白僵了一瞬，眸光闪了一下，反问道，“你没吃药？”
“你没否认？！”
纪泽言：实锤了。
“……”
“不是吧，你俩才第一次见你怎么就喜欢上她了，看不出来啊，你这纯情老处男还爱玩一见钟情这一套，我还以为你是真和尚呢，没想到啊。”
“你的前女友摔坏了店里的杯子，”许诺白淡淡宣判，“两万块。”
“？”
-
“你今天不在公司，出差了？”
电话里传来老许的问话，熟悉的上位者姿态。
“没有，姜叔明天到翰林，我去餐厅交代了一下，”许诺白懒懒靠在驾驶座上，分明的指节反复摩挲着那朵芍药花瓣，声音沉沉的，有些倦意，“江南科技这一单，能不能签就看明天了。”
“嗯，这些年老纪那些旧部这两年已经被我除了不少，只要有了这一单，咱们父子俩就能彻底在君纪站稳脚跟，总算你没有辜负我这些年的栽培，明天是大日子，千万别出差错。”
“嗯。”
交代过后，老许仍旧没有挂断电话，许诺白也不出声，静静等着。
老许再度开口，已经变了语气，“爸知道这几年你辛苦了，但是我做这些也是希望你将来能顺利接手君纪，在这个家里，咱们两个都是姓许的人，你吃过的苦，爸都记得。”
许诺白微阖着眼，半晌，才轻轻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我还有点资料要看。”
老许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许诺白深呼了口气，手里的花瓣被捋得平直，像标本一般。车灯没有开，安静地停在路边树下，繁密的树枝掩盖住路灯的暖光，许诺白隐匿在黑暗中，仿佛不存在一般。
已经十点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待在这里做什么，这个时间，不会有人出来。
不曾想，下一秒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夏苒换了居家的运动服，白天那具有距离感的精致被卸下，绿色长袖卫衣搭配套装短裤，衬得腿长肤白，她随手扎了个丸子头，有些乱，却懒散得可爱。
许诺白看着她，下意识坐直了些，眼睛都没眨一下，令他厌倦的人心利弊在此刻烟消云散，隔着老远的距离，夏苒站在路灯下，他隐匿在黑暗中，望向她的眼神竟有些贪婪。
夏苒一无所觉，她手里拎了袋圆滚滚的垃圾，走路时双臂一摆一摆的，大步走到垃圾桶旁将袋子一丢，转身便又进了门，来去匆匆得如同一场幻觉。
那道绿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许诺白缓缓向后靠去，又恢复了那副懒倦的模样。
纪泽言一惊一乍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吵得他头疼，却又无法否认。
你喜欢她？
一见钟情？
是一见钟情么，许诺白也不知道。
不过今天却不是第一次见了。
重逢的第一面，夏苒并没有看到许诺白。
那是在君纪的酒店中，乌泱泱的人群包围着纪泽言，广告拍摄现场热闹得不行，酒店外是高价买了行程表的私生粉在蹲守，因为排场不小且这次合作的广告方是君纪需要巴结的对象，所以许诺白提前到场约了客户喝茶。
结束时，他亲自将人送到楼下，本想顺便去拍摄现场看一眼，结果老远就看到了为纪泽言整理衣领的夏苒。
两个人笑意盈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显然是亲昵的模样。
作为君纪人人奉承的内定太子爷，许诺白见惯了大风大浪，这些年能激起他情绪的事越来越少。
然而那一刻，他想暴打纪泽言的冲动达到巅峰。
这样不受控的情绪对许诺白来说是危险的，可他束手无策。
今天在Gerogous再次见到夏苒，她整个人精致得像橱窗里的瓷娃娃，美得难以接近，这让他胸口发闷，只是下意识想记录她的身影，不想刚巧拍下了她破坏芍药花的“证据”。
许诺白想，这样的见面方式也挺好的。
她就是欠他的。
远不止一万块钱。
-
夏苒惦记着自己欠下的巨额债务，隔天和小李女士说明了情况，收到转账后便出发去了Gerogous。
车程十几分钟，夏苒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风景，路过金融中心时巨大的《FAIRY》杂志地广吸引了她的注意，最新一期封面正是某个当红女星，致敬赫本的经典造型，美丽典雅。
她想起曾在某个品牌酒会中结识过这本杂志的主编Jonathan，虽然当时聊的不多，但他十分欣赏夏苒，曾邀请过她加入自己的团队，只不过当时的夏苒刚回国不久，还不想进入上班族的苦难生活，所以婉拒了。
如果非要上班的话，在这家时尚杂志就职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夏苒这样想着，便去看了眼Jonathan的朋友圈，《FAIRY》的大片上线同时他也会在朋友圈分享，确定了他还是主编后，夏苒便点开聊天框，决定毛遂自荐一下。
近几年自媒体流量猖獗，传统纸媒的存在受到极大挑战，时尚杂志作为时尚媒体，日子也并不好过，常常是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
Jonathan大概在忙，没有很快回复，夏苒也不急，Gerogous很快就到了，她下了车，向门口接待的服务生说明了来意，服务生似乎早就知晓此事，原本恭敬的态度竟多了点谄媚的意味，先请夏苒就座，而后一路小跑去了收银台附近神色激动地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个领班模样的男生走过来，夏苒依稀记得好像是昨天一直跟在许诺白身边那位。
看来许诺白今天不在，夏苒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些期待落空，也有些欲盖弥彰的不在意。
领班向夏苒点头微笑，而后略感抱歉地说：“夏小姐对吗，真抱歉我们店里的机器坏了，目前无法收款，所以今天您可能付不了这一万块了。”
“这样啊，”夏苒没想到会有这一茬，又问，“那你们大概多久才能修好呢？”
“今天应该是修不好的。”
“所以我只能改天再来吗？”
领班秉持着良好的服务态度和善解人意的优秀品质，微笑道：“怎么好让您因为我们的问题来回折腾呢，您看这样好不好，您有我们老板的微信吗，或许可以直接转账给他。”
夏苒愣了一瞬，“你说许诺白吗？”
“是的，正是我们老板。”
“我没有他的微信，而且他说这个钱必须要走你们公司的账。”夏苒老老实实回答。
领班噎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微笑，“特殊情况老板会理解的，”他递上一张名片，“老板的微信就是他的手机号，麻烦您添加他一下。”
“……”
她看着那张黑色名片，纸质纹样古朴高级，上面写着“君纪集团CEO许诺白”。像是狗血小说的自我介绍。
她在微信搜索框上输入名片上的手机号码，很快出现了许诺白的头像——一张胶片风景照，底部是一片草地，草地上是哥特风建筑，不是晴朗的日子，有些阴郁的无聊。
在点击发送好友验证时，夏苒犹豫了一下，她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于是抬头看向领班男生，只见他迅速微笑着看向夏苒，像是期待着什么。
夏苒说：“要不你出示一下付款码，我扫给你，然后你再转给许诺白，这样是不是更简单一点？”
领班似乎没想到这一茬，迅速眨了眨眼，微笑解释道：“抱歉，我只是个服务生，还没有资格联系老板。”
“……行吧。”
整得还挺阶级分明的，处处都不许私联。
在领班男生的殷切注视下，夏苒终于发送了好友申请，感受到领班松了口气，夏苒猜测着许诺白应该是千叮咛万嘱咐服务生们别忘了讨债，生怕她赖账一样。
“我需要在这里等到他通过验证，付过款后再走吗？”夏苒问。
领班连连摇头，模式化的微笑转为欣喜，“当然不需要，您和老板联系就好，谢谢您今天特地跑一趟。”
夏苒客气地说“没事”，领班寒暄两句便离开了。
另一位服务生贴心地送了杯柠檬茶，请夏苒休息下再离开。
夏苒没打算吃饭，本想着尽快离开，正巧Jonathan有了回复，比起夏苒迂回的寒暄，他倒是爽快，直接问：【怎么，夏老师是有兴趣接受我的邀请了么？】
夏苒笑了一下，她喜欢这样直爽的人，回复道：【所以老板家现在可有余粮？】
毕业前各路新闻报道毕业生的就业困境，僧多粥少，夏苒本来没想过会很快进入职场，但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快到她有些措手不及。
Jonathan和她约了下周一面试，夏苒应下。
这个行业里所有人都很忙，愿意分出时间面试便是**不离十。
搞定了工作，接下来便是在公司附近找个合适的房子，夏苒呼了口气，喝了几口柠檬茶，心情大好，打算在附近的商场逛一逛。
一路走出去，服务生微笑着和她道别，这家餐厅的环境确实不错，离《FAIRY》也很近，不过上次是纪泽言请客，不知道价格如何，如果不算太贵，或许她上班后也可以经常来坐坐。
夏苒慢悠悠走出店门，脑袋里幻想着入职后的生活，身后刚好走出一对情侣，听谈话他们大概也是在附近上班，午休出来一起吃午饭。
女生手里拿着付款小票，对男生说，“这家店性价比蛮高的，味道也好，以后可以常来。”
男生点头，玩笑着和女生说些什么，两个人笑着离开了。
真好啊。
夏苒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岁月静好。
等等。
她忽然想到什么，扬起的嘴角拉成一条线。
他们的付款小票是哪里来的。
付款机器不是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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